人的開悟,往往都是一瞬。


    午夜夢醒的一瞬,飛鳥越過頭頂的一瞬,終於得到了也同時失去的一瞬。


    末日來臨的一瞬。


    陸然的這次的突然開悟,是因為麗真的死。


    黑暗的倉房之中,一束光從屋頂漏下來,恰好照在麗真的臉上。


    那仍是一張陸然在天上人間仙人界曾見過的,最美麗的一張臉。


    這束光打在她的臉上,好似陸然小時候在台下看的社戲,照得她光輝聖潔,仿若是這世間的一名主角。


    或許,她曾經是。


    但陸然這樣看著她,覺得很不真實,不是因為看戲,而是覺得找不到焦點,陸然猛然抬頭,忽覺晃眼,他禁不住,伸手擋了一擋。


    一束更加明亮更加巨大更加璀璨的光不知從哪個地方哪個方向哪個空間照射了下來。


    直直照在陸然的身上,照得他,也好似是一名主角。


    沒有好似,陸然已經明白了,自己,就是一名主角。


    而且是唯一的主角。


    而自己身在每一處,都是舞台。


    觀眾,是所有人。


    寫劇本的人,將自己藏了起來。


    而自己,的的確確就是那該死的主角。


    他一出現,所有人身上的光芒,都自動黯淡了下去,他們會因此失去了焦點,失去了生活,失去了生命,失去了一切。


    他們,自動往後退了一步,成了無足輕重,可以隨意被舍棄被糟踐的配角。


    慧真,因為他而變成了植物人。


    麗真,更是不明不白丟了性命。


    這就是宛山之中,許翬所說那句話的真正涵義。


    異象之中,幻影之中,許翬說過,這一切,將因你而起。


    末日,將因你而起。


    對於慧真、麗真而言,現有的一切,算不算末日?


    對於絕瀛城的十二位仙者,對於滿島圓,對於淮黃,算不算末日?


    對於紛離鎮,對於【浮圖】中的二萬八千六百三十七人,對於可知子,算不算末日?


    再往遠一點說,對於當日船艙中的那一百個無辜懵懂的普通人,對於不知去向的李月玄,對於環天大醮中最終化為了一顆藥丸的二十四號選手李春免,這些變故,算不算末日?


    當然算。


    這些,已經不是巧合,也不能簡單用因果關係來解釋。


    這些,是一種特質,是一種運命,是一句詛咒。


    每一個遇見自己的人,隻要他不夠強大亦或是命格稍微差了點,便會被卷入其中,輕者麻煩纏身,重者失去生命。


    而在那場幻之中,自己見到的那場大洪水忽然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很快光也不見了,黑暗都不見了,一切的一切,主角還是配角,都在洪水之中。


    沉浮。掙紮。絕望。死去。


    他現在才想起,這種末日景象,還曾多次出現在自己童年的夢中,隻是被他有意識地給忽略掉了。


    難道這樣的洪水,是真的,真的會來到?


    難道這樣的末日,是真的,真的也是因為自己?


    災星。或許,自己是個災星。


    災星末日,末日災星,這兩個詞開始沒來由地在陸然腦中盤旋,久違的頭疼又開始出現。


    火,再度在陸然心頭燃起。


    他很快便發現與以往不同,這一次心頭燃起的這團火,永不會再熄滅了。


    就如同陸然接下來一遍遍沒有意義卻痛苦的自問。


    為什麽。


    為什麽災星,會是我?


    為什麽末日,會是我?


    我要如何知道,我是我?


    這樣的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呼。


    想到了這裏,陸然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李小愚剛好一腳刹車,火鳥,停在一條熱鬧的夜市旁邊。


    「陸居士,怎麽樣,有沒有好一點?」冠英大約是見陸然眉目之間,終於緩和了一些,上前關心道,「陸居士,你方才額頭有些燙,怕是有些邪風入了體,咱們去前麵吃點熱的,出出汗。」


    「嗯。」陸然下了車,心中想的是萬萬不可再與冠英或是李小愚走得太近,卻還是不自覺和善地笑了笑。


    ……


    李小愚輕車熟路,帶著兩人走街串巷,開始往城市最秘密的深處進軍。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一間名叫「利惠」的菜市場。


    許多年前,馬家三兄弟的父親,在菜市場裏賣豬肉。


    三兄弟從這裏起家,開始做的,是一間燒臘店。


    有人說他們家的燒臘,賣了一些特別的邪貨,三人也因此名聲大噪,後來,三人便跟了當時洪升的「九七爺」,再後來,便四分了槍港市的天下。


    三兄弟,後來將總部設在大安,但每逢初一十五,他們還是會回到利惠菜市場對麵的小屋之中。


    豬肉馬雖然死了,可三兄弟的嫲嫲卻還活著。


    今晚,既是十五,又是中元節,李小愚斷定,三兄弟一定會回來此地,陪老嫲嫲吃餐飯。


    李小愚偷偷跟蹤過三馬幾十次,這是一件他絕對能確定的事情。


    槍港的市場一般都開得很晚,這個時間,很多人剛下了班,會順手再買點小菜,回去燒一燒,吃一餐好飯,慰藉一下一天的勞累。


    李小愚用手指了指一扇緊閉的朱紅大門,門頭很小,但是重新修繕過又顯得很新,因此在一排老舊破損的矮屋中,特別搶眼。


    「就是這裏了,他們一般七點半會到,八點半就離開,現在是六點四十,我們還要等四十分鍾在這裏。」


    陸然點點頭,看了看李小愚,又看了看冠英,目光被市場裏的一間小店吸引。


    那是一間服裝店。


    「我們都去換一身衣服。」


    說完,陸然走了過去。


    二十分鍾後,李小愚換掉了那一身黑灰和血跡,冠英換掉了那顯眼的一身道服,陸然,則是挑了一身極其搶眼的紅衣紅褲,外麵大夏天的,還罩了一件同樣紅色的風衣。


    李小愚有些看不過去,「鐵鑼灣最騷最潮的古惑仔,怕也是搭配不出來這一身。」


    冠英則是有些不放心,「陸居士,我們一會,可是要去殺人,你這樣,會不會太醒目了點?」


    陸然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有些冷酷地說道:「記住,今天所有殺的人,都算在我的頭上,勝和團和這裏,你們兩個,根本來也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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