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人生得嬌小, 五官也秀氣好看, 再加上除了初嫁受過委屈外,生活裏一直被人寵著捧著, 臉上沒留多少歲月痕跡。


    將近五十歲的人了, 化化妝一打扮, 遠看著說是三十多都有人信。


    於是在這樣的襯托下,穿著一身家居服隨意紮了頭發就被拖進服裝店的蘇桐, 幾乎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隻可惜蘇母全程拉著,一點逃跑的空隙都沒給她留下。


    半下午時間, 折騰完服裝店、美容館、美發中心, 兩人再坐上車趕往餐廳的時候,天邊已經擦上了暮色。


    雲翳晚霞交織在一起,纏纏綿綿地綴在視野的極盡。


    蘇桐一下午都像隻被拽著線的木偶, 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才熬到目的地。


    那位小方阿姨訂好的是t市一家出了名高情調的西式海景餐廳。


    乘著觀光電梯往二三十層升的時候, 蘇母柔著聲說今晚即將見麵的“小方阿姨家的哥哥”,蘇桐卻一句都聽不進心裏。


    她失神地望著觀光電梯外。


    外麵是片一望無際的海,偶或飄著幾隻小小的歸船。遠遠瞧著, 像是凝在畫裏。


    海麵把晚霞和帆影兒都晃碎了, 粼粼地一直鋪到天盡頭去。


    “——桐桐?桐桐?”


    蘇母的聲音叫回了蘇桐已經飛到天邊兒的意識。


    “……啊。”


    蘇桐猝然回神。她轉眸看向蘇母, 眼尾一彎,“怎麽了?”


    蘇母無奈看她, 說:“已經到了。”


    “哦,好。”


    蘇桐跟上蘇母,走出了電梯。


    不遠處一個衣裝精致的中年女子向著兩人示意了下, 她身旁的年輕男人也站起了身。


    蘇母隔空衝那人笑笑,拉著仍舊有些抗拒的蘇桐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


    高樓之下,一輛黑色轎車停靠在門廊位置。


    車內。


    後座上的男人神色淡漠地點著耳中的隱形耳機,“……終於停了?”


    伴著話音出口,那雙深藍瞳子裏的情緒也變得涼颼颼的。


    “精準定位呢。”


    “……25層海景餐廳,”聽了答案,男人的唇角微抬,“真浪漫啊。”


    尾音輕得發飄。


    “…………”


    前麵駕駛座的司機從後視鏡掃了一眼,又趕忙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去了。


    ——雖然是在笑,但他還沒見什麽人笑得這麽叫人脊背發寒的。


    想到這兒,他顧忌地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老管家。


    老管家卻正獨自笑得燦爛,臉上的褶子都往外溢藏不住的愉悅情緒。


    笑到一半,見司機望過來似乎是想說點什麽的模樣,老管家抬起手豎了根食指到嘴邊,做了個輕聲的“噓”。


    隨後他轉頭看看後座的年輕人,眼神慈愛得叫司機後背更發毛了。


    此間,後座的男人已經結束通訊,抬手摘了耳機塞進口袋,就要推開車門下車去。


    老管家喊住了他。


    “小景——”


    “……”


    聞景身形一頓,有點不耐地側眸橫過來。


    不是在聞家那種收放自如的或喜或怒,而是壓抑了太多難免有所外溢的情緒……


    老管家臉上的笑容跟著褶皺更深了幾分。


    “追女孩兒,可不好這麽凶的。”


    聞景聽了這話,眼底原本的淡漠頃刻一收,取而代之的是瞬間覆了眼瞳的戾氣十足的笑色。


    “我感念管家當初救過katherine小姐——但這不意味著,管家您可以插手我的私事。”


    “小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


    聞景沒再答話。他冷著眼神下了車。


    目送著聞景身影消失在自動旋轉門內,管家收回視線,笑著說:“回老宅吧。”


    “欸。”


    司機應了聲。


    轎車開了出去。


    直到那高樓的影兒已經在後視鏡裏遠了,司機像是才從之前後座男人的低氣壓裏脫離出來似的。


    他放鬆了脊背,靠回椅座,鬆下口氣來。


    “老劉,這麽怕他啊?”


    管家在旁邊笑嗬嗬的。


    “……可不是。”司機苦笑了聲,“當初我可是親眼見過小少爺發狠的……他那會兒比三少家那根寶貝獨苗還低一個頭,才十四五吧?眼神跟隻狼似的,把人用膝蓋壓在地上,拳拳見血地打,全家傭人圍著,卻沒一個敢上去拉的……”


    大概是回憶起那一幕來了,司機話音戛然停住,身體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過了幾秒,他才從那種恐懼感裏帶回意識,心有餘悸地搖搖頭。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眼神……才十四五的孩子,怎麽會有那樣的眼神?”


    “……”


    管家沉默下來。


    須臾後,他輕歎了口氣。


    “當時老三家小子不該侮辱katherine小姐的。katherine就是小景的逆鱗啊。”


    司機沉默下來。


    “不過……”


    管家話頭一轉,眼底苦澀褪了,抹上點笑。


    “katherine小姐去世以後,我本以為小少爺這輩子都要一直那麽冷著活下去了。”


    司機不解地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笑眯眯地看向後視鏡。


    “還好……還好又多了一個啊。”


    “……”司機更懵了,“多了一個什麽?”


    管家又笑了一會兒。


    “逆鱗呐。”


    “撕一下會疼到刻骨、所以誰也不能碰的逆鱗。”


    ——


    “可有會疼的地方,人才叫活著。”


    海景餐廳裏,坐下沒一會兒,小方阿姨和蘇母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


    蘇桐對這倒是一點都不覺著意外。


    對麵叫林子棲的男人在做了自我介紹之後,見蘇桐似乎沒太多搭話的熱情,便沒再強求,抬手示意了侍應生過來。


    穿著燕尾服的男侍應到桌旁站定,微微躬身下來。


    “先生,小姐,請問有什麽需要?”


    “點下單。”


    林子棲笑容紳士。


    “好的,先生。”


    “蘇小姐有什麽忌口嗎?”林子棲望向蘇桐。


    蘇桐將菜單一翻,之前蘇母在時她臉上尚維係著的溫和,此時早就褪了七八分。


    “沒有,我都可以,隨林先生喜好。”


    林子棲也沒有再跟蘇桐推拒。


    “我還算常來這家餐廳,既然蘇小姐沒有什麽要求的話,那我就給蘇小姐點它這裏比較合大眾口味的菜品吧?”


    蘇桐點點頭。


    這若隱若現的冷淡並沒有讓林子棲氣餒。


    他轉向侍者,連菜單都沒再翻,便報出兩套全餐的菜品來。


    等侍者離開後,林子棲淡笑著看向蘇桐。


    “這家餐廳的這道紅酒雪梨陪鵝肝非常有名,鵝肝嫩口,雪梨切片經過紅酒慢煮,入味和口感都非常完美——蘇小姐可以嚐一下。喜歡的話,我下次仍帶蘇小姐來。”


    蘇桐點頭,“謝謝推薦。”她輕攏頭發,微笑,“有機會我會跟朋友多來嚐試幾次的。”


    “……”


    吃了個軟釘子的林子棲微怔之後,也回了一個笑。


    已經醒好的紅酒放在醒酒器裏端了上來,侍者給林子棲斟上一杯。


    林子棲拿起杯子輕抿了口,放下。


    食指中指的指腹壓在高腳杯的杯托上,往桌中稍稍一推。


    停住的同時他抬眼,笑著問:“蘇小姐是在哪兒高就?”


    “電視台。”


    蘇桐毫不猶豫,“社會新聞記者。”


    林子棲微微一笑,“是個好職業。”


    “是嗎。”蘇桐不肯定也不反駁,隻彎下眼角,笑吟吟地瞧著林子棲。


    麵容精致身形嬌軟的女孩兒,看人的眼神卻透著莫名的犀利。


    林子棲垂眼避開,失笑,說:“蘇小姐不愧是記者。”


    蘇桐之前聽蘇母叨叨了一路,即便沒用心,處於職業本能也早就將關鍵信息記下來了。


    此時聽了林子棲這表意不明的話,她笑笑還聲:“林先生也不愧是律師。”


    林子棲認可地點點頭:“律師和記者,聽起來倒也般配?”


    “哦?哪方麵?”


    林子棲玩笑,“比如……咄咄逼人這方麵?”


    “……但也有相反的方麵。”


    林子棲一挑眉,說:“願聞其詳。”


    蘇桐也拿起斟好的紅酒,晃了晃。


    語氣輕鬆。


    “比如律師喜歡彎來繞去,而記者一向隻打直球。”


    “……”


    “方阿姨和我媽媽安排這次會餐,我想林先生和我都很明白原因。林先生足夠優秀了,但很可惜,我現在還沒有尋求伴侶這樣的想法。”


    “……”林子棲沉默了兩秒,始終麵具一樣戴在臉上的笑容終於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抹上眼底的興味,“那林小姐為何不在開始前就直接拒絕呢?”


    被問及這個時,始終眼神銳利的女孩兒臉上終於多了點柔軟和無奈。


    “媽媽們總是讓人無法拒絕的。”


    “……”


    林子棲不動聲色地看了蘇桐幾秒,然後他似乎有些遺憾地笑了笑。


    “我尊重蘇小姐的想法。——今天晚上的用餐,蘇小姐隻當作是朋友間的小聚就好,也順便可以消除一下行業誤解,如何?”


    蘇桐側頭輕笑,“那再好不過。”


    褪盡保持距離的淡漠之後,這個明媚漂亮的笑容讓林子棲愣了兩秒。


    隨後他才回神,與蘇桐攀談起來。


    ……


    聞景進到餐廳裏,沒用三秒,視線就自動捕捉到蘇桐的位置。


    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麵對麵坐著。


    ——


    相、談、甚、歡。


    “……”


    聞景舔了下上顎,眼神晦暗下去。


    “這位先生。”


    身後經過的女侍者站在不遠處望著他的背影,白t恤牛仔褲黑色短靴的打扮讓她微皺了眉。


    ——這間餐廳的檔次,可不該是什麽衣著的客人都能放進來的。


    這樣想著,她繞上前去,“您是自己還是幾位——”


    話音在目光觸及男人的麵龐時,戛然一停。


    女侍者呆了好幾秒才猝然回神,臉蛋漲得通紅。


    而她視線裏五官俊美輪廓深邃的男人還無辜地望著她。


    “我聽不懂中文。”


    男人薄唇微動,出口的卻是純正流暢的英文,“我的朋友在前麵等我,我能直接過去嗎?”


    “…………”


    作為西餐廳的侍者,站在旁邊的女人自然還算擅長英文。


    然而對上那雙深藍瞳子裏自己的倒影,女侍者的英文發音卻變得磕磕巴巴的——


    “當、當然可以……您請、請自便。”


    “謝謝。”


    聞景衝女侍者唇角一揚,算是笑過。


    然後他就望向仍舊在“熱切交流”的某兩人的方向,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女侍者轉頭追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那個男人眼底原本無辜的笑色頃刻間擰成了煞氣十足的薄涼。


    蘇桐和林子棲談到臥底記者暗訪,到底該如何把握法律道德規範和暗訪行動兩者之間的界限時,正是在相持不下的階段。


    “如果這個曝光對象的行為是觸碰到社會普遍價值觀容忍底線的,那麽我認為即便個人需要為此付出一定代價,也值得布置暗訪行動。”


    “哪怕是釣魚執法?”林子棲笑問,語氣卻並不輕慢,“哪怕觸犯法律?”


    “……”


    蘇桐眼神冷下,她傾身上前,紅唇微張,無意將兩人距離拉了。


    “林先生這樣說——”


    尾音未竟,一道修長的影兒被天花板的琉璃燈拉上方桌。


    同時有個低沉帶笑的男聲響起。


    “聊得這麽開心?”


    “……?”


    蘇桐和林子棲同時轉眸望過去。


    看清來人,蘇桐怔了下,“聞景?你怎麽來這兒了?”


    坐在對麵的林子棲目光一閃。


    他推開旁邊酒杯,似是隨意地望向蘇桐,“這位是蘇小姐的朋友?”


    蘇桐尚在奇怪聞景的到來,聞言未作多想就要點頭:“他是我的同……”


    “同事”的第二個字還未出口,便被男聲蓋了過去。


    “保鏢。”


    隨著話音,聞景坐到了這張四人方桌蘇桐那一側的空位上。


    長腿隨意交疊起來,他單手搭上蘇桐坐著的椅子靠背,然後視線撩起,唇角一揚。


    望著桌對麵的林子棲,男人眼神晦暗,笑也帶凶。


    ——


    “我是桐桐的貼身保鏢。”


    蘇桐:“…………?”


    作者有話要說:  聞景:能貼到床上那種【理直氣壯】【遂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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