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禮悠然自得的為熏風殿的植株除草澆水,一點也不像與父親白子墨冷麵擦肩而過的樣子。


    反倒有幾分優雅。


    白奉禮輕輕的走到一樹奇花麵前,緩緩的折了下來,放下思緒後細嗅了一下那股清香。隨即緩緩回頭“凝鼎敢於和我父親掰手腕,你知道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我想到了誰嗎?”


    周圍卻沒有任何回應。白奉禮皺了皺眉頭“你還真沒有誠意啊。”


    過了許久,一道聲音響起。“不不不,我隻是謹慎而已。”一個紫髯碧目,高鼻朱唇,豺聲虎行的男子走了出來,正是步孤仁。


    步孤仁一邊走,一邊輕鬆的說道“這世上,古往今來以弱勝強的也不少。而且,人族曆史上每一個王朝的覆滅也不都是因為起義人民有多強大……”隨即賣起了關子。


    “你有足夠強大的陣法?”白奉禮問道。


    步孤仁沒有說話,反而淡淡的說道“與我手談一局,如何?”


    手談,就是下棋,此是雅稱。又可稱為爛柯、坐隱、文枰等。


    白奉禮點了點頭,二人便坐了下來。


    深烏色的拚盤,金色的紋路,令步孤仁不由得淡淡的說道“天地布棋盤,紅塵落幾局?眾生黑白子,孰脫此江湖?”


    白奉禮笑了笑,說道“你黑子,我白子,我先走。”


    步孤仁淡淡的說道“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


    白奉禮淡淡的笑了笑“至尊帝弑天。”隨即敲下一子。


    步孤仁問道“如果我們是棋子,估計隻有至尊那樣的人才能稱為執棋人吧。”


    白奉禮沒有說話,隻是盯著棋盤。


    “你知道,我看到你,想到了誰?”


    步孤仁問道“誰?”


    白奉禮淡淡的說道“石勒。奴隸出身,卻能稱帝。”


    “有點兒像,我確實能稱帝。”步孤仁點了點頭,落下一子,死死咬住白奉禮的棋子。


    “不過石勒可沒當多久皇帝,子孫也被屠戮殆盡……”白奉禮淡淡的說道。落下一子。


    “僅僅是稍微像罷了。而且,我覺的。我更像一個人。”


    “誰?”


    步孤仁沒有回答,饒有興致的說道“熏風殿賦閑這麽久,不想出來活動活動?”


    “承蒙三大郡守的愛戴,將我安排到了這裏,可以整日賞花貪月,也是一個好去處的。”白奉禮緩緩的落下一子,笑了笑。


    “沒有金鎖裏的蛟龍不想入海。沒有籠子裏的彩鳳不想飛天。”步孤仁淡淡的說,狠狠的敲落一子並說道“也沒有人不想成為執棋人。”


    “你父親,不過是個棋子!”步孤仁起身直接掀翻棋局。


    “你好大膽!”白奉禮眯著眼睛冷冷的說道。


    “嗬嗬,莫不是來熏風殿這麽久,我們偏殿白家嫡長子的棱角被磨平了?當年你父親先於妖皇突破陰陽,你酒後竟對妖後說出真言,表達了年少時愛慕之情。妖皇不敢惹怒你父,故而當時什麽也沒表示。”


    “然而妖皇一入陰陽,你妻子就失蹤了,你祈求你父親白子墨動用軍機衛。你父親不許,你便大鬧軍機殿。”


    “當年那個酒後指月吐愛,嗬斥軍機殿,濺墨軍機文件的男子,不是你?膽大包天之人,不是你?!今日卻如此悠閑?我看你根本沒有生氣!”步孤仁大喊道。


    隨即白奉禮瘋狂的舉起裝棋子的棋盒,直直的砸向步孤仁。“閉嘴!”


    步孤仁躲閃過藍瓷棋盒,笑道“你的妻子是你疼的人,妖後是你愛的人,後來娶了你妻子,她對你的好,你全不記得了?”


    白奉禮死死看著步孤仁,額頭上布滿青筋,眼睛裏有血絲開始蔓延,就好似盯著一個仇人般盯著步孤仁。過了許久許久,白奉禮笑了起來,依躺在座位上“你也不知道我妻子對我有多好,你不過是想激怒我對我父的恨罷了。”


    “今天對我說出亡妻,也不過是為了提醒我,我父親現在離開軍機殿那麽久還能調動軍機衛,當年卻搪塞與我,無非是想讓我徹底怨恨我父而已。”


    步孤仁拍了拍手“是的,但是,你不怨恨你父親?!”


    白奉禮突然笑了“是。”


    “不過——”白奉禮話題一轉“你憑什麽做執棋人?”


    “哈哈哈哈,就憑我知道妖國現在是什麽樣!”


    “怎麽說?”白奉禮問。


    “你父親單論為人,堪稱忠義朗朗,剛毅果決,但,太過忠義,就會,隻懂得下棋,不懂得掀棋盤。”


    “你是說……”白奉禮拉長聲音。


    步孤仁卻沒有接話。


    於是白奉禮隻得說道“我父親過於遵守規矩,所以……”


    步孤仁點了點頭“所以太容易被規矩束縛。”


    “他已經般出了窺探天顏的大旗,隻要用這頂大旗死死抓著,就能順手殺了我們三個郡守,然而明明可以殺了我們三個,卻為了我們手底下的郡的安定隻殺了那三個探子。”步孤仁接著說道“他為了尊皇,又被我逼得不得不讓原本必定登基的白月秋回到東宮。”


    “如果我是你父親,我怎麽樣都會殺了我,唯有剛強,方可順利推行一切。然而他為了順利登基而選擇不殺我們三個。”


    “他明明可以生硬的讓白月秋登基,卻不敢打破規矩……”


    “你父親,恪守規矩,在規矩裏,無人能敵,但是,下棋下不過,一掀棋盤,他就不會了。我用規矩能將他逼的退步,我不講規矩,他就,方寸大亂!”


    白奉禮看著步孤仁,點了點頭“而風竟流已經站向你一邊了,齊雲海就是個膽小如鼠的人,當初父親立他,就是因為他是個小人。”


    步孤仁點了點頭,說道“你父親還是很聰明的,曆來好用的人,很多時候,他都是個小人。”


    白奉禮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我在這熏風殿待的也挺久的了,該出去走走了。”


    步孤仁笑著點了點頭“來喝茶。”


    “哎!你說——”白奉禮打斷了步孤仁,指著被掀翻的棋盤上隻剩的兩個棋子問道“這局棋算誰贏?”


    步孤仁淡然的說道“共天下。”


    白奉禮笑了,道“來來來,喝茶喝茶。”


    曾經被關起來的白奉禮,而今卻和把他關起來的人,喝起了茶。


    所以啊。


    追求利益的人,永遠都是善變的。而這天下人,沒有了追求利益的想法,又哪來那麽多江湖與故事?


    利益,人不能少了她,也不能隻為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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