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成徐立於合天宮外。


    合天宮最深處,一名男子緩緩浮現。


    男子元神狀態,但卻不像墨政元神那樣渾身盡是歲月滄桑的痕跡,男子的元神,仿佛能與日月齊輝。或者說,男子的境界,已經擺脫了太多天地規律的桎梏了。


    男子端詳顧玉成片刻,饒有興趣地感歎道“哦?妖族血脈——而且這血脈,還另有蹊蹺。還有古靈力?身上還有心魔?他這是在以心魔修煉?——這小子,到底來源於哪裏?不知是妖族大祭司一脈,還是人族一脈?如果我沒記錯,人族應當是鬼穀那小子。妖族現在…記不清了。”


    男子沉吟許久,嗟歎道“自修仙沒落以來,已經有五萬多年了。大荒,是要重現曾經的一切了嗎?”


    男子的眼睛竟逐漸形成重瞳,隨後一雙眼睛,變化為兩雙。


    男子,正是倉頡。


    倉頡四目,仰觀宇宙,俯察萬物,常苦世事瑣碎,頻歎天地紛擾,觀鳥獸足跡,自受啟發,一得永得,領悟造字之法。


    於是造得一字,續而積字成文,積文成章,經曆漫長的發展,文字,終於能夠囊括天地、分明萬物。


    那一刻,天雨粟、鬼夜哭,大道為之顯現。


    那是倉頡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


    倉頡因此被尊為“文祖”、“倉聖”。


    此刻站在合天宮中的倉頡,不斷的回憶著:


    當自己開始寫第一個字時,自己的手指,是摁在黃土地上的。


    可無論自己怎樣用力,也無法寫下這第一個字。倉頡在冥冥之中,便知道,“字”是多麽寶貴,想要寫下這第一個字,將要付出不可想象的代價。


    那一刻,倉頡調動自己全部修為,也不過寫下一筆。


    於是倉頡耗費心血,殫精竭慮,闖過漫長光陰,幾乎是在自己壽元將近的那一刻,寫下大荒第一個,“字”。


    那一刻,倉頡的靈魂,在一瞬間撫盡四海、窮極八荒,而他的境界,也猛然脫籠,更上一層。


    倉頡知道,他一個人,不足以創造所有文字。並且,他還要將文字播撒出去,就像種下種子一樣,直到某一天,成為參天巨樹,拏雲攫石。


    於是,倉頡告別黃帝,去遊曆整個大荒,舍盡一切其他,與無數人談論著“字”。


    倉頡的境界,也在造字的漫長歲月中,不斷提升。


    直到一天,倉頡領悟了造字幾乎所有的要義與方法,天地失色,大道顯現,一粒粟砸在倉頡的腳邊,接著,一場粟雨落下,人們在白日歡呼,鬼魅在夜裏啼哭。


    倉頡知道,大荒的文明,在擁有文字後,便擁有了繁榮昌盛、綿延不絕的可能了。


    隻可惜,後來的後來,天道動蕩,修仙逐漸沒落。


    為了守住大荒,三皇五帝以及倉頡等各路人,建立了大荒殿。


    在天道動蕩中,修仙徹底沒落後,三皇五帝也失去了曾經的修為。他們甚至連太一境都不是了。


    三皇五帝,利用大荒殿,重新修仙。


    第一位皇者,再次誕生。


    天道的動蕩還在持續著。


    最開始,三皇們許諾重現大荒修仙,那些修為跌落、參與建造大荒殿的人、鬼、妖,選擇了相信。


    三皇們也付出一切,可惜,還不足以撼動天道。


    這一次的天道,不止大荒的天道。


    三皇一個個傳承著,卻又一個個失敗了。


    於是,那些苟延殘喘的人、鬼、妖在看不到希望後,便開始爭奪大荒殿。隻為了自己活下去。


    五帝的時代到來,相互攻伐混戰的時代。


    五帝們不斷傳承著,這時,就連五帝們都開始感覺,修仙不再可能。


    直到一天,洪水肆虐大荒,天道動蕩進入最劇烈的時刻。


    五帝最後的帝者,與天下殘存的人、鬼、妖,開始為大荒的文明而付出。


    他們付出一切,因為他們知道修仙不再可能,但大荒不能徹底沒落。他們開始舍棄,把希望交給後代。


    於是大禹,用九鼎,重回凝鼎境,與大荒所有人對抗這次動蕩。


    最後,大禹將唯一可能重現修仙時代的大荒殿用來抵抗這場天劫。


    大禹治水,成功了。


    修仙,卻沉寂下來。


    於是,大禹之子啟,轉而建立另一個時代:修煉。


    歲月漫長,人們便將那模糊不清的過去,口口相傳,化為傳說。


    修仙時代的許多人,都選擇化為元神,隱藏在大荒,繼續陪伴了大荒五萬年,他們是在等修仙時代,卻不是在為他們自己。


    這五萬年來,有一妖、一人,踏足太一境。他們都推動了修仙時代的重回。


    倉頡,走出回想,看向顧玉成,緩緩感歎道“我們存在得太久,大荒還有多少我們在修仙時代留下的痕跡呢?——在經曆修仙沒落後,我們又在修仙的末代留下一個個傳說,那裏,有似是而非的仙,也有一切初始的荒蕪感。”


    倉頡仰歎許久,呢喃道“曾經修仙的時代,我們荒蕪而純粹,以血緣為關係,將血脈鋪散開來。天道動蕩時,我們用盡一切,建立大荒殿,期望三皇能改變這一切。但我們經曆的,不是大荒一個天道地崩潰。於是我們又開始爭奪。自始至終,都是自私的。”


    “直到整個大荒麵臨崩潰,我們開始醒悟,那次是最純粹的團結,為的是天下。”倉頡回想許久。


    “我們本就知曉,大荒之外,更有其他文明存在,隻可惜修仙沒落得太快,我們來不及探索……”倉頡回身,將目光放向整個岫玉海城,


    倉頡很快看到另一人。


    “此子,陰陽不調,頻用采陰補陽之法,自損根基。雖天賦異稟,卻急功近利,以至心氣亂躁,蒙蔽了自己的天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足道也。”倉頡所看之人,正是薑德鬱。


    此刻的薑德鬱,遇上了石麟。


    薑德鬱牽著張鈺鶴的手,心中平靜至極,看著眼前的石麟。


    石麟正縮在殿內角落裏發抖,突然被擋住光,驚慌抬頭,卻見是那薑德鬱,連忙起身。


    “薑!薑少宗主!您…”石麟畏畏縮縮地站著。


    薑德鬱挑起右眉,麵色如常,開口問道“看來你也進入灰宿壺了。——符武華那無禮之徒呢?”


    石麟支支吾吾著。


    薑德鬱挑起左眉“怕什麽?符武華硬闖灰宿壺的事情,我的侍衛早與我說了,你們這些渾水摸魚之人,我也不想計較,畢竟是符武華帶的頭,哪怕算賬,這筆賬也要算在符武華頭頂。”


    石麟終於扭捏著開口道“薑、薑少宗主,在下與我


    冬音門弟子失聯,不知可否跟隨你?”


    薑德鬱感到狐疑“你的弟子,沒有聯係你?”


    石麟眼神微閃。


    自然是聯係過,但這批弟子隻是普通弟子,又有什麽必要去找他們呢?


    石麟搖搖頭,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沒有,並沒有。”


    薑德鬱何等精明,一眼看出石麟在說謊,但薑德鬱不在乎。


    “那你可知道,符武華現在在哪裏?——此地,是我千尋譜傳承,豈容他在此地撒野耍潑。”薑德鬱眼神一淩。


    必須要在符武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之前,將他趕走。


    若是讓符武華知曉此地乃海靈族行宮,也就相當於讓符橫天知道了。


    “曲沃己那廝被商家派來,為我運來魔族女子做奴隸,言談之中,一直在試探著灰宿壺遺址的事情。我就想這灰宿壺內的岫玉海城必定有什麽隱情,不然商家沒必要追著一個古城不放……”薑德鬱想道。


    “若是讓符橫天知曉了這岫玉海城,恐怕就要被咬下一塊肉來了。”想到這裏,薑德鬱便看向石麟。


    石麟猶豫片刻,薑德鬱拽著張鈺鶴便要離開,石麟連忙喊道“薑少宗主!——我雖然不知符武華現在在何地,但我知道他離開的方向!”


    薑德鬱冷冷命令道“還不快說。”


    石麟連忙指出一個方向。


    薑德鬱順著方向一看,心中頓覺不好。


    “該死!符武華去的方向竟然是宏章閣!”薑德鬱罵了一句,轉頭問向石麟“符武華離開多久了?!”


    石麟連忙答道“有一段時間了。”


    薑德鬱咬著牙,拽著張鈺鶴便轉身向合天宮的方向走去,符武華很可能已經從宏章閣知道了合天宮,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去合天宮。


    一邊走,薑德鬱一邊喊道“跟上!”


    石麟聞言,慌忙跟上。


    張鈺鶴還是第一次看到薑德鬱這等失態。


    此刻的倉頡,看過薑德鬱、張鈺鶴與那石麟後,隻覺三人難成大事。於是將目光轉向了真不斷亂竄的符武華。


    符武華三人此時正在樓閣深處找尋著方向。


    倉頡一見符武華,便感慨道“符家血脈!符道天才!好苗子!這小子,很不錯啊。是符家的後人?——不錯,不錯。沒想到,符家,竟還有血脈蘇醒之人。”


    文祖倉頡那沉寂的心,逐漸被撬動。


    “沒想到,我隻是看一眼,竟能看到古靈力的擁有者,符家血脈的蘇醒者……”倉頡的心,微微顫抖“難道,大荒的天道,終於開始複蘇了嗎?”


    倉頡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讓這群人進入合天宮?


    海靈族在修仙時代是很昌盛的。


    隻可惜,大時代的沒落下,個體隨之衰落的命運,無人能逃。


    倉頡曾與海靈族交善,因不願離開大荒大陸,因此才隱居在岫玉海城內。同樣的,倉頡也將他的傳承,帶到了岫玉海城。


    這份傳承,是否要在今天開啟?


    很快,符武華帶著眾人,來到白玉長橋前,遠遠望見一座宮殿,連忙大喊“快了!顧老弟說的白玉長橋,就在這兒!再走一段路,就到合天宮了!”


    找了半天的三人終於找對了地方,都不禁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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