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洪看著爆笑不止的秦老,一臉困惑,欲言又止地問道“秦老,您…?”


    秦老長笑一場,既疲倦,又暢快地感歎道“我年少時呢,在凡塵吃糠咽菜,一心要做個聰明人。”


    “因為生活告訴我,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蝦米,隻能吃泥土。”


    “同樣的,真聰明的人,吃耍小聰明的人;那些耍小聰明的,吃老實人,老實人呢,就隻能吃虧!而且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秦老大聲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緊接著,又懷裏掏出一枚銅錢“有些貧瘠的地方,沒有修士,人們還使著銅錢。我這銅錢,是當上賬簿會計時,老板送我的。那時候,我以為,我是真聰明。”


    “於是就這麽過了三四十來年,遇到了師父,才驚覺昨日如夢。”秦老感歎不止。


    “初入修煉之途,急功近利的我卻始終寸步難行。”秦老看向張壽洪,壓低身子、挑高嗓音“你猜,我師父,怎麽說我?”


    張壽洪懵懂地搖頭。


    秦老釋然一笑“我師父說,我雖然聰明,但太好使計謀、耍策略,反而被天……”說到這裏,秦老以粗糙手指,指了指天“吃了。”


    “天,把我修煉天賦,吃了。”秦老又笑了起來,搖搖頭“我哪信邪?天還會吃這東西?”


    “然後…我師父說‘天’,是吃人的。我不信,我問,天吃人,人吃什麽?”秦老又看向張壽洪。


    張壽洪還是不知道。


    秦老接著說道“‘聰明人吃老實人,老實人吃天,天吃聰明人!’。師父,是這樣說的。”


    “泥土看似卑微,卻養育萬物。老實人雖呆,然而不絕其命……


    大概是因為,聰明人,往往急功近利、求名求利。而老實人,卻把為人的品德堅守住了。所以,聰明人,會被吃。而老實人,也能活下去。”


    “師父還告訴我,這話,不全……”秦老目光遠眺,很快又收回,解釋道“師父告訴我,前麵是他領悟的,師父能在冥冥中感受到這話有殘缺。


    但他老人家,看不透,他要我去領悟。我這大半輩子,依舊沒明白,師父的話,後麵缺了什麽?”


    “也是福至心靈、一證永證……就在剛才,我突然想明白了。”秦老暢快地站起身來。


    “如果老實人真的吃天,那為什麽還活不好?——甚至,有些老實人,更是沒有活路,吃不上呢?——又為何,有些‘聰明’人,能狡詐一輩子?”秦老的周身,緩緩泛起柔和的氣,凝鼎境的領域,也漸漸倒伏、散開……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老天,是萬事萬物運行、滯緩間的規律。它泥土般樸素。不會讓蝦米吃光自己,也不會讓大魚吃盡小魚。


    就如塵世也好,修煉也罷,萬事萬物的規律,不會界限永定、固守一端。


    天地有法,法自有餘。


    老實人若從來不爭,則難免落在空餘之地,嘴空空、吃不到!聰明人若過爭,則難免被規律禁錮住、被吃掉!”


    “師父未看破的,就是天地有法,法自有餘!而這,便是道!”秦老看向張壽洪“如果隻看到功名權力,就會被利益吞噬。


    若什麽利益都不抓,那什麽也守不住。


    顧玉成,是真正聰明的老實人。


    他能守住利益,也明白,利益之外,更有其他不能舍棄的品德。”


    “這種人,才能吃‘天’。”秦老搖搖頭,輕笑起來“


    顧玉成……”


    張壽洪感歎道“修煉也是如此吧……”


    張壽洪又看向秦老。


    此時的秦老,周身都環繞著奇特的氣與靈力。一身的領域,正在散開。


    秦老笑著感歎道“我已經感受到了,陰陽二氣的存在……修煉,要遵循修煉之法。然而一味地順著固有的方法,反而會被禁錮。法自有餘啊,法自有餘!”


    秦老一邊說,一邊向著外麵走去。


    張壽洪麵帶喜色。


    秦老這是要去閉關突破陰陽境了!


    沒想到,一生的經曆與思考,在麵對顧玉成的所作所為後,竟一朝得道,脫去桎梏,開始邁入陰陽境。


    一入陰陽,生死兩分。


    此刻的秦老,已無垂朽之態,整個人如風雪般,清寂颯爽。


    秦老大步離開,天地的靈力卻響了起來。


    是秦老的聲音。


    張壽洪麵前的天地靈力,都變做秦老的聲音,說道“且令玉成那小子試一試。讓他注意安全,莫要泄露身份。”


    張壽洪聞言,無奈地歎口氣。


    秦老顯然是支持顧玉成,這不禁讓他這個師父有些置氣。


    因為他有些不知該怎麽管這個徒弟。


    張壽洪像顧玉成這個年紀時,凡事都是聽師父的,絕不會如此冒險。


    可張壽洪轉身卻感慨道“這小子的人生真精彩啊……”,接著便笑著取出通靈玉,提醒顧玉成“你要知道,你要隱藏身份,還不能令人懷疑,這些你都有把握?”


    等待許久的顧玉成接到張壽洪的信息,滿心歡喜,急切地回道“有!有的師父!”


    張壽洪見顧玉成如此斬釘截鐵,抱怨道“好,好!你有把握,我看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什麽把握!”


    顧玉成安慰並保證到“我絕不會出事的,師父。”


    張壽洪看了一眼,淡淡回了句“等你出事了,找我就晚了。”


    顧玉成有些不知所措,不料張壽洪卻接著說道“湖關縣,我會派人盯著。至於你,最好在危險發生前,找我。”


    顧玉成一愣,旋即歡喜地回道“我會保全自己的。”


    這一次,張壽洪沒有回話。


    顧玉成知道張壽洪在生氣,卻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動身離開湖關縣前,顧玉成嚐試以甘淵來改變容貌、隱匿氣息。


    甘淵不單將顧玉成的容顏改換,就連氣息也巧妙地偽造成妖族。


    顧玉成肯定,這一層偽裝同境界無人能夠識破。若遇到凝鼎修士,有甘淵在身,顧玉成也不怕被看穿。


    現在的顧玉成,已經可以把握使用甘淵的分寸了。


    做好準備,顧玉成立刻離開湖關縣,向齊川郡趕去。


    ……


    齊川郡。


    溫家的一處偏房內,溫雲倉神情憔悴、眼眶幹紅地空望眼前。


    緊咬的大門被忽然砸開,溫在凡大步跨到溫雲倉麵前。


    溫雲倉一見溫在凡,立刻撲向溫在凡,也不管什麽規矩禮數,跪倒在溫在凡腳下便哭鬧道“二伯,二伯!您女兒眾多,想必對諸姐姐也是憐愛有加……您就忍心,殺一個女人的丈夫立威嗎?”


    溫雲倉的求情,卻剛好撞在溫在凡的傷口上。


    溫在凡千歲有餘,然而隻有一子,年方五十。


    其餘子嗣,皆是女子。足足二十八個女兒!


    為生下男兒,溫在凡甚至被人嘲笑為“馬侯”——發情烈馬,隻知繁衍!


    溫在凡,最狠別人提及他眾多的女兒,每每被人提起,便覺得是在狠狠嘲諷自己!


    於是溫在凡也不管什麽風度,一巴掌便拍在溫雲倉臉上,直把溫雲倉扇倒。


    溫雲倉驚慌地捂著臉,看向溫在凡。


    卻見溫在凡收起猙獰麵孔,又氣定神閑地撫平衣襟褶皺,冰冷地說道“今天來,是讓你出麵指責薄野玟待你刻薄的,而不是讓你求情的。”


    溫雲倉眼眶幹紅,沙啞著嗓子問道“二伯,您忍心,叫女子磨快屠刀,去親手殺了她的丈夫?”


    溫在凡神色不改,淡淡說道“你以為,薄野玟被抓來後,還能活著回去?——他能有個全屍,便算是他的造化了。”


    溫雲倉頓時陷入癡呆,眼角流出一行血淚。


    溫在凡見狀,卻有些激動“嗯?——上池牡丹淚!”


    上池牡丹淚,妖族特產,唯妖族女子能產出。


    妖族女子悲痛欲絕時,留下的血淚,便叫上池牡丹淚,雖為六品藥引,其珍惜程度,不亞於七品。


    溫在凡領域張開,一揮手,便布置了一個簡易的陣法,用來采集血淚。


    落下的血淚,還未砸在地上,便直接被陣法收集起來。


    “本來明日上午便要殺薄野玟,不過現在既然你有上池之淚,且看你已能哭到什麽時候。”溫在凡說完,便轉身離去。


    推開門,溫在凡輕鬆地側轉身子“對了,你的姐姐,與她的夫君也來了。若是你不答應……你們四個人,都要死。”


    “自古夫妻林中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必死死執著於一個薄野玟呢?”


    說完,溫在凡便邁步離開。


    空蕩的房間立刻塞滿絕望,溫雲倉再也受不了,大哭起來。


    紅色的淚水,如雨般紛紛墜下,落入陣法中。


    顧玉成前追萬趕,來不及。


    若沒有那上池牡丹淚,顧玉成恐怕要白跑一趟。


    而溫家將眾多齊川郡府長、縣長,甚至是非齊川郡的府長、縣長召集在一起,很快便吸引了齊雲海的注意。


    齊雲海告別醫家七品藥師,便來到郡守府,叫來祭酒莊博曰。


    莊博曰見齊雲海眉頭緊皺,上前問道“太守心中,可有困惑?”


    齊雲海看向浩如玉山的莊博曰,問道“溫家所作所為,是何意?為之奈何啊,博曰?”


    莊博曰習慣地回答道“溫家的所作所為,無非是不願讓出世代聯姻帶來的利益。


    但他們也不願因兩個旁係弟子的婚姻而與太守鬧翻。現在召集如此多府長、縣長,就是在立威。”


    齊雲海點點頭,又問道“為之奈何?”


    博曰答道“我們,可以直接去溫家。”


    齊雲海有些疑惑。


    莊博曰卻笑著解釋“妖國權臣,太守已是其一。


    溫家,終究是寄生人體的蠱蟲,沒了太守,他們也就活不了。


    太守隻需要親自到訪,就能令溫家陣腳大亂。至於之後的一切,隨機應變。”


    齊雲海沉吟須臾,隨即拍板“好!我回去,令人照顧好隰華,便帶先生一同去齊川郡!”


    莊博曰聞言,點點頭,同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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