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壯士浴血,萬夫辟易。今有匹夫奮誌,氣奪天下、縱橫六合!…


    若潛水得魚,總不免逢人炫耀。


    商濮此刻心有所悟,神開意爽,不需商武夷催促,自己先說道「先前老皇祖談及至尊時,我便不住思考,至尊到底如何新風兼網,與那孫象、蔣氏,又有何不同?」


    「窮則思變,思之如狂,狂者不瘋,必至通達。


    我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明得了些許道理。


    至尊所以興盛,所以與四方散修、黔首黎民共有天下,是在其自身賢德剛毅?在其處世自強不屈?在其識人用人皆明?在其個人天縱之資?在其為事人主之象?在其從者無不奮勇?


    或是因為天眷勢顧?或是因為因緣際會?又或是,兼而有之?


    思來想去,卻毫無一個頭緒。」


    商武夷調笑道「好哇,和老頭子講話,卻根本沒在認真聽老頭子說什麽,全想著自己肚子裏那些事兒呢。」


    商濮一笑置之「錯了,我可是一直想著老皇祖的一言一語。


    所以,才想出了個片鱗半爪。


    至尊是怎樣,獲得天下的呢?——老皇祖已說過了,改民之位。


    讓天下散修、大荒黔首的位置有所變換。


    以黔首為物,取而用之。與世家共治,同駛黎民如耕牛、車馬。——商鞅雖死,可奴役大荒散修的道理,卻千秋萬代地運行了下來,並令整個天下習以為常。從來如此。


    雖偶有仁君慈皇,猶難知四海辛苦、耕者勞累。那些個中興之主、明德之君,難有為天下之散修,而與天下之世家作對到底的風骨與氣節。


    就連天下的散修,也未必一體同心。從來如此,備受奴役,竟令一部分散修馬首是瞻於世家修士。


    話再說回來。就像依靠軟弱世家支持而興起的孫象,不能夠驅除外辱,掃蕩內患一般,千秋萬代中的那些皇帝,說到底,也不過是,巨大舊網上的老秋蟲罷了。


    皇帝們為求有效而穩定地統治,將治理之權,分給簪纓世家、白玉大族,與世家大族們,構成了這奴役、耗用散修黔首的大網。


    構成了把散修億兆當做物品來消耗的統治係統……


    在這樣的係統、體係、規則大網中的任何一方,其實已經沒有資格拯救,也不能救這個體係了……」


    商濮邊笑邊哭,哭到情盛,放聲大笑,笑到難以抑製,捶胸涕泗「我竟是一個皇帝?!——生之不幸!處位不德!行之難義,何以談仁?」


    商濮曾見過皇室的回光返照,也親自看到至尊布道,光照天下白的盛景。


    一生遭逢兩世,如再世為人,心中如何不生感慨?情到至深,再難自持。


    商武夷見商濮難以言語,接過話,繼續說道「至尊不一樣。他前半生渾渾噩噩,如僵臥於夢……


    可是能倏然振臂,拔劍四顧,未必不是因為夜雨半生、蹉跎千裏的遭遇,讓他心神俱弘。


    他改變了天下散修的位置。


    從來如此地受人奴役,一朝翻身,自己做自己的主,真真正正是個人了。


    與世家齊消並用黔首,改為與黎民共治天下,此間殊異,有巨變之因,有內外之由,但總要說,至尊走出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我曾聽過那要荒公說的正鼎決。


    所言不過與至尊所行相同。


    正鼎正鼎,總要把鼎正來,才能燒開火,煮粥做羹,烹湯製鮮。


    大荒的散修交出權利,便是木生火。


    火需熱金,而非一味焚木用民,才能暖湯,做出好羹湯。


    至尊所做,天然合於正鼎。」


    商濮隱退於陰影中,眼神忽明忽滅「就像驅逐東熒時,那蔣氏麾下世家眾多,卻隻能倚靠各地豪紳向散修收取賦稅、財帛,而至尊卻直接身處各路散修之中,與黔首同耕修煉。原因便在於,蔣氏還是在玩老一套,他沒有能力直接調動天下修士;


    那蔣氏駕禦各方世家,卻根本止不住那些個世家黨同伐異,擾亂高層的決策環境。而至尊定一於民,萬事貴在民,不貴於利,使追隨他的勢力有一個準則與底線。於是,至尊相較於蔣氏,卻是能夠將決策以一貫徹的。


    一個是高層混亂、壓榨底層的蔣氏,一個是高層俱德、出身底部的至尊,二者治理天下的體係,自然高下立判。」


    「嘿嘿。我還記得,見到至尊後的那些散修,抱著的可是存國保種的信念參軍的。民有信、軍有德。下有知、上令行。」商武夷不禁嗤笑起來「再看看蔣氏,他手下的那些個匪痞,可在心中有半點良知?——嘿嘿,就算今天我們,不還是在軍中保存了隨軍倌人這一情況?」


    話題到了這裏,二人一時間,皆沉默不止。


    無論怎麽說,商武夷和商濮,都是否認商國這次出關之征的。


    隻可惜,二人皆是商氏。終究是沒資格斬斷這個姓氏帶來的一切命運。…


    商濮突然咬牙怒視,掃開身前酒樽,恨恨道「不如!反了那老賊!」看書菈


    商武夷聞言憋笑,扯住商濮「陛下何意反?」


    商濮聞言,怔住刹那。旋即想要反駁,卻再怔住。


    片刻後,商濮失笑點頭「是了。古來未有天子反,可憐我輩是帝王。


    是了,我便是要反那商乙江……反…我那胡鬧的兒子,又有誰能助我?誰能信我呢?」


    商武夷默然,憑空起靈力,虛緲探玉笛,麵朝醒月,身對眠星,兀自吹奏起來。


    此非玉門處,關山不飛怨。


    月星張白光、雲氣扶縹色。此間山河,隻此一老,一少。


    任那空響鳴徹,絲縷泣訴。


    笛聲如鸞開喉,似天送籟。在這無邊聲聲之中,萬物一時俱孤。唯此身冰、天地玉,片冰擲玉,自然逍遙。


    門外笛聲裏,數名黑冰台相望目視,神色交流片刻,幾人折身遠去,直入寂寥之中。…


    以商武夷的修為,同在秘境中的商子殷很輕鬆便聽到了那不絕如縷、聲動幽壑的笛聲。


    可這哀轉之音,落入一心有為,欲成大業的商子殷耳中,則又成了孱羸之音,不堪入耳。


    也不需趕回來的黑冰台報告,商子殷自顧自吩咐道「不必多說,便是聽不到他二位在說什麽,也不打緊。你先退下吧。」


    黑冰台的數名秦衛點頭躬身,默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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