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雲縣的天氣向來捉摸不定,前一秒陽光明媚,下一秒烏雲密布,緊接著就是瓢潑大雨。


    譚寶兒在這裏生活了十六年,對這樣的突變早已見怪不怪。


    但是班上其他同學就不這樣了。


    “啊!我的體育課!”


    沒等老師走下講台,教室後方傳來一聲慘。


    秦一鳴捶胸頓足,氣得直拍桌麵。


    “下節課我來上,物理試卷準備好。”


    雷老師從隔壁班出來,又走到(5)班教室門口大聲宣布。


    知道(5)班下節課是體育課,結果外麵下起了雨,平時這類情況,體育課一般是上自習課。如果科任老師想占用,往往會和班主任打聲招呼。


    結果雷老師就這樣直接把書放上講台預訂了。


    依舊如此霸道。


    雷老師出教室時發現白老師還沒有走,便禮貌性地站在門口和白老師寒暄了幾句。


    “你看他倆,像不像?”


    周舟把物理試卷從文件夾裏拿出來,嘴裏叼著筆。


    “什麽像不像?”


    譚寶兒被問得一頭霧水。


    “像不像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


    周舟取下嘴裏的筆,就著這支筆點了點正在門口聊天的兩位老師。


    譚寶兒仔細端詳著他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後知後覺般,猛然醒悟般手拍大腿道:


    “像極了!”


    “哎喲!”


    一陣痛感從周舟大腿傳來,他手裏的筆差點沒拿穩。


    “讓他們知道了,你這化學科代表職位不保。”


    秦一鳴捂嘴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緩過來,伸腳在周舟椅子低下一踢。


    “你敢到處亂說,狗命不保。”


    周舟拿起物理書打開秦一鳴的腿,警告他道。


    此時兩位老師都已離開了教室,白老師回了辦公室,雷老師去了樓梯轉角處,靠著牆點了支煙。


    石雲二中敢在教學樓明目張膽抽煙的,也隻有雷老師。


    雷老師是高二年級組主任,順便擔任(5)班和(6)班的物理老師。


    雷震天。


    人如其名。


    高二(5)班由於是理科班,男生居多,異常頑劣,經常把班主任董玲氣哭。


    這個班唯獨害怕的人,便是雷震天。


    譚寶兒還依稀記得,高二第一天升旗儀式,雷老師穿著白襯衣,黑色西褲,皮帶把肚皮勒的很緊,在一排老師裏麵顯得格外亮眼。


    這就是典型的,人未到,肚皮先到。


    他站在國旗下宣布新學期公區清潔安排:


    “去年高一打掃的食堂,今年高二打掃!”


    台下學生一片嘩然,喜的喜,悲的悲。


    “吵什麽,明年就輪到高三了。”


    高一高三學生個個拍掌叫好。


    雷老師上課有個習慣,喜歡抽學生起來回答問題,如果回答不上,便叫去教室後麵罰站。


    秦一鳴之前專門花了一個月時間做了個統計:


    通常情況下,雷老師的抽問頻率是60-80次每節課,有時還會高達100次。相當於每節課每個學生至少會被提問2-3次。


    要知道,除去物理課上回答的問題,秦一鳴一個月最多也才回答4次問題。


    可怕如斯!


    一節物理課下來,教室後麵通常會站一排“幸運觀眾”。


    上周三的物理課,突破了記錄,班上三十多個學生都被叫到後麵罰站。罰站人數太多,不夠站,譚寶兒和秦一鳴被擠到後門口的陽台上吹了一整節課的涼風,後來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從此,物理課便是譚寶兒的噩夢。


    而如今,心心念念的體育課沒有了,還居然是被雷老師給占著了。


    然而,福如雙至,禍不單行。


    “檢查的來了!”


    門外走廊上傳來聲音:


    “快,戴上校牌!”


    聲源進了教室。


    歐陽怡朵站在講台,從一樓跑上來,上氣不接下氣,拚命朝同學們不停揮著手。


    “檢查的人已經在(4)班了!”


    歐陽怡朵個子不高,身材圓潤,肥溜溜的手指著樓下,眼睛充滿恐懼,瞪的老大,齊劉海也因一路狂奔被風吹成中分,幾根耳發鑽進了嘴裏來不及吐。


    “媽呀我的校牌剛掉進廁所,還沒來得及補辦。”


    “你是不是有兩個校牌,借我用用!”


    “這校牌綠不拉幾的,老子不想戴!”


    “要死,我校牌忘在寢室了!”


    “這破校牌上次把我夾克衫都戳了兩個洞,學校就不能換個掛脖式的校牌嗎?”


    “掛脖式的更醜!”


    “來檢查的人是誰?”


    “我哥是校衛隊的,回頭給打聲招呼!”


    “來了來了,檢查的人在樓梯口了!”


    前一秒教室裏還亂糟糟的,一群人走到門口時,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石雲二中的校牌有雞蛋大小,為了方便分辨,高中三個年級校牌顏色不一樣。高一校牌是淡黃色,高二校牌則是綠色,高三校牌是紫色。


    學校要求在校生必須佩戴校牌,為了落實到位,還會每周搞突擊檢查。為了避免同年級同學相互包庇,高中三個年級實行相互抽查製。


    這群人一共七八個,胸前別著紫色校牌,個個左臂戴著紅色袖章,像一群紅衛兵。


    “寶兒你綠帽子呢?”


    周舟從抽屜裏找出被書擠變形的校牌,麻利地別在左胸前。


    “落家裏了,不過不用擔心。”


    譚寶兒自信滿滿地說:


    “那是我哥”


    “邢顧陽?哪一個?”周舟望那群人望去。


    “最高那個,黑色衛衣。”


    譚寶兒指著正在第一組檢查校牌的一個男生。


    周舟順著譚寶兒的手指看過去,那人正站在一組和二組行道中間,頭向左微偏,仔細巡視著一組的學生,周舟隻看得見他的右邊側臉。


    “一組,兩人。”


    隻見那人偏頭對後麵的眼鏡女生說著,女生拿起本子開始記錄。


    繼而,那人收回目光,又把頭轉向二三組,這一次,周舟看清了邢顧陽的麵孔。


    邢顧陽目光犀利,表情漠然,冷如霜雪,全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相比之下,江弋平易近人多了。


    “你確定這人是你哥?”


    周舟有點不放心,他輕咳一聲,右手在嘴邊半握拳問道:


    “我感覺他好像不認識你。”


    “我和他一起吃過飯,不會認錯。”


    譚寶兒朝周舟眨了眨眼,一副“這局穩了”的樣子。


    邢顧陽至始至終也沒有挪動步伐,他微微頷首,朝譚寶兒方向望過去。


    譚寶兒正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朝他咧嘴傻笑。


    “三組,一人。”


    邢顧陽轉頭對後麵的眼鏡女生補充著:


    “(5)班,三人未戴校牌,扣班分6分。”


    說完便領著身後的紅衛兵揚長而去。


    “轟隆隆~~”


    窗外一亮,隨後一聲悶雷震天響起,這聲音很突然,把歐陽怡朵嚇得尖叫起來,趕緊雙手捂住耳朵趴在桌上。


    譚寶兒臉上的笑容一僵,望著後門口久久回不過神。


    “唉!寶兒姐,節哀順變啊!”


    後邊傳來秦一鳴長長的歎息聲,他伸出手想拍拍譚寶兒的肩膀,手還沒碰到肩膀,便被周舟一把打走。


    “物理試卷改了麽?”


    周舟把物理試卷甩給秦一鳴,轉過來安慰譚寶兒:


    “雖然不是你哥,但還好不是你仇人。”


    “不!”


    譚寶兒終於緩過神,但眼神依舊無光,她拿起筆,用力往書上一戳,在書上戳了一個黑洞:


    “他是我哥,也是我譚寶兒的仇人!”


    “報仇的事後麵再說吧,這周的教室,我陪你掃。”


    周舟用大拇指指腹撫摸著自己物理書上的洞,再一頁一頁地翻著書,這洞最終消失在第11頁。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譚寶兒想不明白。


    她和邢顧陽的接觸雖然並不多,也談不上有何交情,但是好歹她媽媽也是邢堂山女朋友,再過兩天她們也要搬進邢堂山家裏,她譚寶兒也算邢顧陽半個妹妹,校牌的例行檢查也不是多大的事,為什麽他邢顧陽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難道邢顧陽剛才沒認出譚寶兒?


    這個假設,即便是譚寶兒同意,她那對任誰見了都過目不忘的小虎牙也不同意。


    還是,他當真如此剛正不阿?


    但其實,他們班沒有佩戴校牌的人又何止三個。


    想到這裏,譚寶兒又想起家裏的cd被邢顧陽親切的稱為“古董”。


    最後,她斷定,這邢顧陽,確實比自建房的老鼠蟑螂討厭的多。


    頭一次,譚寶兒沒有在物理課上想江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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