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身白衣染血神情冷漠的趙櫻,踏出南離城監牢,沒有騎馬,徒步走在南離城內,所過之處皆噤聲。


    邱世安追出來時,趙櫻早已走遠。


    邱世安握著馬鞭站在監牢外麵,猶豫了片刻,沒有去追,而是朝著遠處立著的白色營帳跑去。


    周圍人隱約聽到,這位今日新上任的揚威將軍,如今陛下身前的大紅人邱世安,火急火燎亂衝時,嘴裏叭叭著:“扛住!扛住!一定要扛住!”


    誰扛住?


    扛住什麽?


    莫名其妙!


    南離城外,南離城近百萬世人早已陸續站了起身,沉默不發一語,緩慢的走進城內。


    有稚子實在忍不住,小著聲道:“娘,我餓。”稚子本以為娘親會不理自己,就聽娘親說道:“咱們這就回家,娘給你做飯。”


    一老人蹲坐在血跡斑斑的城牆根上,抽著旱煙袋,腳下是一團早已經燃燒成了灰燼的煙土,老人麵色蠟黃,滿頭銀白,堆滿褶子的臉上雙眼顯得渾濁的很,看著身前這片又歸於平靜的土地,一口接一口的叭嗒,抽完最後一口,老人將樣式老舊的黃銅煙杆在地上輕輕磕了磕,在心裏決定了,以後都不抽了。老人從來都沒有像此刻一樣在心裏希望著自己能夠再活的久一些。老人叫醒雙腿上披著一件寬大素衣正在熟睡的孩童,說道:“娃兒,跟爺回家。”小家夥醒來後,抬起小手揉了揉通紅的眼睛,然後牽著老人枯廋的手骨,爺孫倆緩慢朝著城內走去。


    趙櫻看著這一切,看著他們一個個緩慢走進城內,在那些人的眼神裏麵,悲痛中透著堅定,連同那些孩子,所有人都仿佛在一夜之間又長了幾歲。


    似乎趙櫻忘記了,自己也不過才十四歲,父親戰死的時候,是十一歲。


    趙櫻沒有愧疚,心道:“爺爺是對的,父親也是對,這個天下需要的,是長久的安穩。”


    九州相戮的時代終需要有人來結束,自趙拔天馭戰馬踏進南離城的那一刻起,便向世人宣告知,亂世,結束了。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來定!”趙櫻轉身,在南離城世人的仇恨目光中遠去。


    邱世安來到營帳外麵,二話不說,直接進去。


    “軍醫!軍醫!”


    突然,有人回話道:“兄弟,這裏是傷兵營帳,說話小聲點。”


    邱世安太急了,一時竟忘了禮數,連忙給人賠不是,隨後同說話的斜眼傷兵兄弟:問道:“軍醫呢?”


    傷兵道:“忙著呢,還有好多弟兄們都在等著接受治療呢。”


    邱世安一聽,心急如焚,握著馬鞭轉身就出了營帳。


    邱世安離開後。


    傷兵甲抬起手撓了撓頭,睜著左眼,說道:“方才那兄弟,好像今日新上任的揚威中郎將啊!”


    傷兵已瞪著右眼,接著話道:“好像是,太像了!”


    傷兵丁點了點頭,奈何雙眼被繃帶纏裹住了。


    邱世安像沒頭的蒼蠅快步穿梭在南離城內,說真的,這個揚威中郎將,他是真不想幹了,還是做個微末小卒來的清閑,這下倒好,上任第一天,提前得罪一個異姓王不說,連陛下特意囑咐過‘有大用,得看好’的刺客也快死翹了。


    一想到這裏,邱世安心裏就光想逮住那位州公主,狠狠地給她一巴掌。


    害死老子了!


    邱世安快步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轉身緩慢的往回走,期間伸著頭瞧著一塊立著的木牌上麵,寫著‘醫者父母心’幾個字,是家醫館。


    醫館門扉大敞,站在外麵就可以瞧見裏麵排列密羅整齊的紅木藥架櫃,邱世安走了進去,沒出意外,沒有人。


    邱世安站在紅木藥架櫃前麵,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找點藥回去,把那小子死馬當成活馬醫,隻要那小子能夠扛到陛下問他要人的時候,把人一交,後麵是死是活?


    那可就賴不到他邱世安身上了。


    如今不成,那小子死了,陛下還能拿公主問罪嗎?邱世安就是用屁股也都能想到,肯定要拿他這個揚威中郎將問罪,一想到這裏,就光想給那位死魚臉的州公主狠狠一耳光,害死老子了。


    當然了,這麽危險的想法不宜讓第二個人知道。


    低調。


    醫館外麵,一個滿頭花白,臉皮枯皺,下唅留有一撮花白胡須的老人,皺著眉頭瞧著裏麵撅著腚趴在醫案上的家夥,緩慢走進來時,說道:“搶吧,搶吧。”


    老家夥一臉生無可戀。


    邱世安扭頭,瞧見這位年過半百的南離城老醫師,就跟看見一個脫精光的絕色美人一樣兩眼放光,趕緊從醫案上下來,說道:“老頭,快跟我去救人!”


    南離城老醫師怔了怔,沒有說話。


    隨後老醫師抬腳繞過五尺高、八尺長的醫案,從醫案下麵搬出一隻看著老舊的紅木空醫箱,灰也不吹,就開始往裏麵裝治病救人的良藥。


    邱世安耐心的看著,看著這位南離城老醫師朝醫箱裏麵放了一瓶鶴頂紅、三瓶砒~霜、五瓶七步倒、十瓶一口悶,心想這老頭到底是醫師?還是毒師?


    邱世安連忙再次趴上醫案,撅著腚在南離城老醫師耳邊輕聲說道:“救的是南離人。”


    聽到這話,老醫師雙手各握著一瓶催情散,怔了會,之後扭頭道:“你想騙我?”說著就將兩瓶救命良藥裝進了醫箱。


    邱世安沒有辦法,隻好又趴在老醫師耳邊輕輕說道:“昨日城門口,那個刺客,快死了,不然我怎麽會找你們南離醫師去救人?別鬧了,快點。”


    南離城老醫師聽完,又怔了會,隨後不慌不忙,平靜道:“姑且信你一回。”


    老醫師轉身,從醫案下麵又搬出一隻看起來幹淨很多的紅木醫箱,單肩掛在身上。


    邱世安隨手就扯起一旁醫架上麵掛著的大白布,將老醫師從頭到腳裹個嚴實,說道:“不能讓別人看見,日後你還得見人呢。”


    老醫師本想拒絕,但想到若讓南離城世人知道他帶著醫箱跟乾元兵走了,日後祖宗十八輩的脊梁骨還不得都讓人戳穿。


    南離城老醫師說道:“你若騙我,我就是死,也不會救一個人!”


    邱世安道:“少廢話了,快點的!”


    邱世安恨不得一把揪住南離城老醫師的衣服領口,像昨夜揪城門外那個犯了錯的年輕士兵一樣拖著走,可見是有多心急。


    兩人出了醫館,南離城老醫師頓時一停,邱世安本想開口催促快點,就見老醫師單手將立在醫館外麵的木牌推到在了地上,然後冷哼一聲,竟然大步走在了邱世安的前頭。


    邱世安隻看到,這傲嬌老家夥白布下麵堆滿褶子的老臉上,視死如歸!


    邱世安道:“回頭你還得把它立起來,何必呢?”


    說著,跟上。


    剛走了沒一會,邱世安頓時一停,扭頭瞧著一個低著頭坐在一戶人家門檻上的家夥,這家夥仿佛刻意在躲避邱世安的目光,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裏一樣,可越是這樣,越讓人感到不對勁。


    邱世安伸著脖子,腳下緩慢挪動,終於認出了這家夥就是昨夜城門外麵,那個連褲腰帶都解不開的年輕士兵。


    此刻,這個年輕士兵被革除了軍人身份,穿著一件素衣。


    邱世安問道:“你坐這幹嘛?”


    就聽這家夥支吾道:“曬,曬會太陽。”


    邱世安也懶得再問,隻說道:“得對人家好,不然用不著陛下,我一刀砍了你!”


    邱世安說完,轉身見南離城老醫師大步流星如入無人之境,大搖大擺,越走越遠,心想這不怕死的就是橫啊,拔腿就衝了上去。


    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的家夥,抬起一張沮喪的臉,緩慢搖著身體,說道:“放心吧,我會把她們娘四個當祖宗一樣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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