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恩逗留的第十二日。


    清晨。


    天光水色如畫,山影飄搖欲墜,飛鳥盤旋驚鳴不斷,清風流流吹起一瀾碧波蕩漾。


    風光絕佳,天精地元清新沛然,但長久身在其中,難免也會令人索然無味,失了雅興,覺得也就那樣。


    竹筏上,李坎雙腿並攏,兩手臂抱著兩腿,兩手十指交叉,吹著微風,仰著臉,瞧著撅著屁股站在竹筏梢頭的青衣駝背老人手握樹杈,插了一條大青魚上來。


    李坎有些疑惑,這老頭不吃不喝一連十一日。


    “怎麽?”


    “今日扛不住了?”


    “難道這天下第十一,就能餓十一日嗎?”


    宋永恩咧著嘴,堆滿褶子的老臉上麵,微紅,一手掌控樹杈,一手抓青魚,大聲道:“哎吆吆,這魚過勁!”


    李坎咧嘴一笑,但始終掩飾不了臉上失落的神情。


    當老人告訴李坎,這五年不過就隻是乾元皇室布下的一個局,他的人生被人拿捏的死死的,連死的權力都沒有,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局破後被殺!


    李坎的內心,極失落,極無力,極無奈,極委屈。


    李坎暗問,為何老天如此不公?


    若早知道是這樣,李坎寧願當年隨同爹娘死戰乾元鐵騎,長眠在南離城牆下,倒也好呢。


    宋永恩將青魚從樹杈上擼下來,學著李坎一手抓魚身,一手抓魚頭,用力一擰。


    接著老人開始清理魚鱗、魚腑,兩隻幹廋的手骨動作很慢,不急不忙,開口說道:“不要怨老天不公,這世間呐,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人生或許有貴賤,但生命沒有。”


    “你小子毛剛長齊,後麵的路還長著呢,不要一時沉淪穀底,就覺得天高,不可攀,將來的事呐,沒有人能說的準。”


    “就是那布局者,恐怕也沒算到入局的會是老夫,破局之策已在老夫心裏,你小子隻管朝前,去遨遊那自由的世界,身後事,你小子辦不了,沒關係,老夫替你包圓。”


    李坎望著老人蹲在竹筏梢頭的駝背身形,一時間動容,說道:“老頭,你我非親非故,為何要幫我?”


    宋永恩清理好青魚,放到水中擺動清洗,笑道:“非親非故,就不能幫你嗎?”


    老人撈出青魚,目視前方,接著又道:“世人若皆獨善其身,視不公而無睹,這個世間還有什麽意思?”


    “若不是看你小子可憐,都快被人利用完了還稀裏糊塗的,老夫這惻隱之心,也不會輕易就動之。”


    李坎皺眉,說道:“老頭,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


    宋永恩老臉一紅,道:“老夫手上沾的血呐,比你小子尿過的尿還多,怎麽?這也算好人?”


    聽到這話,李坎頓時就驚愕住了,老人語氣平平,耐心清洗著青魚,滿頭白發顯得遲暮可危,隨時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這就是一個垂暮老人嘛。


    李坎道:“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看,我覺得你是好人,別人的看法是別人的看法,不是我李坎的看法,我李坎有我自己的看法,何需否認我自己的看法,隨從別人的看法,說白了,別人不是我爹,不是我娘,不是我媳婦,也不是我兒子,沒必要事事都順著,也沒必要事事都慣著。”


    接著,李坎又補充道:“就像我覺得,老頭你沒有敗,這世間沒有不戰而敗的道理。”


    宋永恩笑了下,將清洗過後的青魚,又插回樹杈上麵,一屁股坐在竹筏上,抬起頭看著前方,不耐煩道:“年紀輕輕就廢話一堆,將來老了還得了?”


    老人反手將樹杈連同青魚遞給李坎,說道:“拿好!”


    李坎一隻手接過,快速伸出另一隻手,穩住!


    李坎兩手舉著十來斤重的大青魚,張嘴就是一口,細嚼慢咽的同時,含糊不清說道:“口感可以,比鯉魚有勁道!”


    宋永恩快速扭過頭,就隻是洗個手的工夫,魚就被這小子幹了一口,瞪著雙眼,連忙道:“誰讓你吃了?”


    李坎愣了一下,隨後嬉皮笑臉,咧開嘴說道:“這不是前輩送的愛心嗎?”


    這段時日,李坎笑過的次數,是過往五年裏麵總次數的數倍。


    宋永恩撇撇嘴,吹胡子瞪眼瞧著這小子,沒好氣說道:“什麽愛?愛你個頭,給老夫舉好!”


    李坎咧嘴,乖乖照做,兩手舉著青魚,之後就見老人轉動屁股,麵朝著這邊坐正身體。


    宋永恩開口又囑咐道:“你小子舉穩咯。”


    “放心!”李坎點了點頭,兩手緊了又緊,很穩,拭目以待,倒想瞧瞧老頭究竟想要幹什麽?


    就見老人抬起一隻手掌,接著緩慢翻掌,掌心對準青魚,五指微抓,似握非握,仿佛是想握,但握不下去了一樣。


    李坎覺得,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物體太大,根本握不下去,二是物體太小,壓根就沒得握。


    觀老人此刻情況,應該就屬於第二種,沒東西可握。


    很快,李坎瞪大了雙眼,內心震動不已!


    肉眼可見一股青色玄光,至老人手掌緩慢流出,湧向青魚。


    “這是什麽?!”李坎驚訝道。


    宋永恩抬眼,瞥一眼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說道:“大驚小怪,咋呼啥?”


    李坎張著嘴角,依舊顯得震驚。


    老人隻好又同這個土包子講解道:“這叫罡氣,武者入了永動境,便可將天精地元納進體內,為己所用,不是和你小子講過了嗎,怎麽?左耳進右耳出,當老夫講話放屁不成?”


    李坎咧嘴,笑了笑,說道:“我這不是沒見過嗎。”


    宋永恩:“哼!”


    青色玄光包裹著青魚,肉眼可見青魚在緩慢的發生變化,最外麵一層魚肉開始收縮,有油水溢出,已經能可聞到魚香味了。


    整條魚身都變得微黃,就像被火烤過一樣。


    李坎莫名興奮道:“太離奇了!”


    未曾見到一縷火光,但親眼瞧著魚被烤熟,這老頭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並且,李坎能夠感到臉上火燙燙的,就像坐在火堆旁一樣,全身都流著一股暖意。


    可並沒有火啊!


    就在李坎怔怔出神的時候,宋永恩另一隻手捋了捋胡須,開口道:“當力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會產生熱度,繼續加大力道便就會使得熱度上升,從而生出無形之火,當然了,也可燃起有形之火,看需要而定。”


    老人說完,掌中青色玄光驟然大盛,加大了力度。


    李坎眼中突然就閃現出一團烈火,當即一愣,隨後大聲道:“老頭,魚著了!”


    宋永恩收回手掌,掂了掂衣袖,然後斜眼瞧著李坎,說道:“你小子咋呼啥?火爆收汁懂不懂?”


    李坎木納的“呃”了一聲,隨後心想:學到了。


    老人扭頭,望向弱河一側,開口道:“剛好,上麵有一棵野花椒樹。”


    李坎驚恐的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去,隻見險峰上,林木如蟻,綠蔭如豆大,老頭竟然說看見一棵野花椒樹,究竟是啥眼神?


    宋永恩起身,說道:“給老夫舉好!”


    李坎點頭。


    就見老人的兩隻衣袖,轉著圈甩動,兩手背到腰後,身體騰空而起,飛向險峰。


    弱河上下,青衣白發。


    飄然若仙。


    李坎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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