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覺得自己著魔了。


    ——題記


    九月尾,高一三班的同學結束了為期兩天的月考。


    放學鈴剛敲響,教室裏就躁動了起來。


    三三兩兩的同學聚集在一起討論卷子對答案,唯有羅晴在慢吞吞地收拾課本,看上去與集體格格不入。


    最後一本書被她裝進書包裏,羅晴並沒有急著出教室,而是盯著書包上小桔梗花發呆。


    早一步離開教室,這就意味著要接受許多同學目光的洗禮,有些自來熟的同學,說不準還會拉著她對答案,盡管,她很想跟人交朋友,可羅晴發現,她壓根就做不到。


    因為她連跟人對視的勇氣都沒有,試問,有哪個同學會跟一個如此沒有‘禮貌’的人做朋友呢。


    羅晴有輕微社恐,說的專業點,那就是社交恐懼症。


    好在沒過多久,嘈雜聲就消失了,班裏逐漸歸為靜謐,羅晴無聲鬆了口氣,抱著書包就往外跑。


    哪知剛出教室,迎麵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鼻子傳來一陣生疼,眼裏劃過生理性淚水。


    書包裏的書也七零八碎的灑落在地,這樣的場麵對於羅晴而言,簡直就是世界級災難。


    她心裏有些窒息,心髒不受控製的撲通撲通跳,也顧不上別的,縮著腦袋瘋狂道歉:“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嘴上說著對不起,卻是連個頭都沒抬起過。


    陳光看著麵前縮著肩膀,小腦袋跟著一抖一抖的少女,唇角微微一抽。


    他是洪水猛獸嗎?


    道完歉的小姑娘,腦袋又跟著低下去一大截,蹲在地上開始往書包裏扒書。


    從陳光這個角度,能看到她被撞得通紅通紅的鼻尖,以及小巧精致的下巴,眼睛被厚重的劉海遮住,看不清眼底神色。少女穿著一中的藍白校服,褲腿極為寬大,像是能把兩個她套進去,襯得整個人愈發瘦小。


    “同學,需要幫忙嗎?”他注視著她看了片刻,出口詢問。


    哪知話音剛落,就見蹲在地上的少女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撈起最後一本英語書,連上麵的灰塵都來不及擦,就倉皇逃竄。


    跑了。


    跑了


    ……


    自始至終,腦袋就沒抬起過。


    陳光:“……”


    他已經醜到無法見人的地步了嗎。


    ……


    那天之後,其實有點打擊到陳光了,不知是因為好奇還是別的原因,他有事沒事兒就愛從高一三班路過,同桌注意到了,奇道:“光哥,你最近去水房很勤啊。”


    每一樓都有一個獨立的茶水房,三年級在三樓,一年級在一樓,同桌不知道的是,陳光不是去水房很勤,他是去一年級水房很勤。


    陳光眸色微頓。


    嬌嬌小小的少女,手忙腳亂地收拾課本,以及泛紅的鼻尖,抿起的唇,皆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聽見動靜就把自己縮巴成一團,就像是——


    一隻膽怯不安的小蝸牛。


    他思索片刻,慢悠悠地開口:“最近運動量大,渴得快。”


    同桌聽了,臉上露出憤憤不平之色:“你說說你,學習好也就算了,籃球還打得那麽帥!那麽帥!”


    “全校幾千號女同學,就沒有不暗戀你的!”


    人比人,氣死人。


    陳光眉毛微揚,笑了:“是嗎。”


    同桌點點頭,一副羨慕嫉妒恨的表情。


    陳光唇角一鬆,腦海裏再一次浮現出某少女的麵容,忍不住想。


    那可不一定。


    ……


    上次的‘碰人’事件,並沒有給羅晴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國慶假期過後,月考成績公布了下來。


    班主任在講台上念:“吳佳軒,總分六百八十四,全班第一,年級第六。”


    ……


    “羅晴,總分三百四十二,全班第三十六,年級第一千一百零二名……”


    ……


    班會在老班的點名中度過,一下課,同學們就圍在一起討論這次的分數。


    “吳佳軒學習那麽好,居然都沒有考進前三!”


    “別說吳佳軒了,你們看看羅晴,成天悶頭讀書,不也才考了個三十六嗎?”


    “什麽三十六,那明明是倒數第十!”


    ……


    不知是哪位女同學說了句,班裏同學頓時笑成一團。


    因為話題扯到羅晴身上,眾人的視線很快就落在她身上,一看忍不住樂了:“羅同學,你還在看書啊?”


    羅晴把腦袋埋得低低的,任誰也看不到表情,不過,透紅的耳尖卻是出賣了她的情緒。


    半大孩子,正是沒心沒肺的年紀,說話也沒什麽顧忌,短發女生開口道:“開學一個月了,我好像還沒有聽過羅晴說過話呢!”


    “你們聽過嗎?”


    同學們齊齊搖搖頭,不說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樣一提,他們還真沒聽過羅晴說過話。


    短發女生似是有些吃驚的捂住嘴巴:“晴晴,你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羅晴攥緊了手中的鋼筆,臉色漲得通紅無比,她最受不了這麽多人看她,一看就容易緊張,一緊張就說不出話……


    她抿了抿唇,鼓起好大勇氣抬起頭,然後就聽到同學們小聲說:“還真是個啞巴啊。”


    “我說呢,從來就沒聽她說過話。”


    “怪不得這麽不合群……”


    ……


    這個話題很自然地被略過,再也沒有人朝她看去一眼。


    羅晴張張嘴巴,眼圈逐漸紅了。


    她低低地說:“我才不是啞巴呢。”


    ……


    陳光覺得自己大概是著魔了,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麽會對一個一麵之緣的同學有著如此強烈的好奇心。


    每每從三班前經過,隻為看她一眼,雖然每次都看不到正臉就是了。


    陳光動了動筆,在紙上寫了一句話。


    小蝸牛。


    喜歡把腦袋縮起來的小蝸牛。


    *


    又是一周,日常跟在小蝸牛身後的陳光,發現小蝸牛還有個習慣。


    午間的時候,她喜歡抱著餐盒去操場吃飯,小蝸牛很厲害,每次都能找到與人隔絕三尺的位置,大半月下來,陳光發現,她一直都是獨身一人。


    不知為什麽,他心裏有點悶。


    急需做點什麽轉移注意力。


    大概隻有跟小蝸牛做朋友,才能轉移注意力。


    *


    羅晴也不是生來就有社交恐懼症的。


    原因主要還在於她的家庭,大概十一歲時,父親經常夜不歸宿,那個時候,她還不懂什麽叫‘外麵有女人’,母親天天以淚洗麵,整個家庭猶如被烏雲籠罩,氣氛低迷。


    沒過幾天,羅母就開始時不時地掐她,等她哭出來後,讓她給羅父打電話,求爸爸回家。


    羅父聽到她的哭聲,大概是那為數不多的慈父心在作祟,還真回家了。不過好景不長,隔了沒多久,羅父就再次搞起了外遇,不管羅母怎麽打她掐她,都沒了用處。


    羅母終於死心了,不再過問羅父任何事情,但這件事,也在羅晴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她看見人就忍不住躲,說個話吞吞吐吐,與人交流也有了很嚴重的障礙,同學嫌棄她說話磨磨唧唧,白眼和嘲諷直接就掛在臉上,漸漸地,羅晴就不經常說話了。


    本以為上了高中能夠好轉一些,可羅晴發現,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連告訴別人她不是啞巴的勇氣都沒有。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操場,羅晴敏感地發覺,今天操場上的人格外多。


    旁邊傳來一陣議論聲——


    “聽說了嗎,陳學長今天中午會來操場打籃球耶!!”


    有同學很快接話,聽聲音是一道女音:“當然聽說了,不然你以為,誰會頂著這麽大的太陽來操場?”


    ……


    羅晴摸了摸手裏的飯盒,在心裏默默地說。


    她會。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她往後腿了兩步,腦袋左右亂找,尋找一個清淨之地。


    令人沮喪的是,那個叫陳學長的學長人氣實在是太高了,草坪上到處都是來看他打籃球的,根本就沒有地方能讓她吃午飯。


    操場上響起陣陣尖叫——


    “陳學長他來了他來了!!”


    “陳學長好帥啊啊啊!!!”


    “陳學長拿球的姿勢也超級帥啊啊!!!”


    “陳學長投籃的姿勢更——”


    等等,這個球飛得方向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兒?


    同學們看著那籃球以一種直線方向朝人群裏飛去,隻能說不愧是陳學長,就連籃球飛起來都是格外迷人!


    無知無覺的羅晴,提著飯盒就要轉身,然後她就感覺到腦袋被什麽東西擊了一下,大腦放空了兩秒,整個人毫無防備,頓時就摔到了草坪上。


    飯盒蓋子跟著鬆了,圓滾滾的米飯和菜汁順著蓋口滾落出來,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狼狽現場。


    羅晴整個人都要懵掉了,周圍傳來一陣倒抽冷氣——


    “這什麽情況?!”


    “陳學長的籃球是出了名的one,怎麽會砸到人?”


    “這女同學該不會是來碰瓷的吧?”


    人群裏也有不少男同學,大概是終於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人家女同學離籃球場八丈遠,她是開了天眼來碰瓷嗎?!”


    腦殘粉就是腦殘,真是令人不忍直視!


    ……


    伴隨著議論聲,陳光穿過人群,大步朝少女趕來。


    他穿著紅白籃球服,身材欣長,發梢上還夾雜著絲絲汗水,順著眉梢往下滑落,能看得出主人來的很匆忙。


    陳光半蹲下來,終於看到了少女的眼睛。


    是那種有點圓潤的雙鳳眼,像是被砸懵了,隔了幾秒,眼圈慢慢紅了。


    陳光心裏劃過一陣心虛。


    他在家對著牆壁對著大樹,練了足足有一星期,該不會還是沒有控製好力道吧?


    麵上卻是絲毫不顯,略帶歉意地開口:“同學,對不起啊,我剛才沒控製——”


    “沒注意到這邊兒有人,球扔遠了,你疼不疼啊?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我帶你去醫務室吧……”


    他半蹲在地,羅晴微微抬眸就能看到對方的臉。


    少年丹鳳眼裏寫滿了自責和愧疚,整體五官是清俊的,因為那雙慣性吊起的眼梢,看上去多了一股痞勁兒。


    羅晴隱隱覺得這聲響在哪裏聽見過,不過她沒人看人的習慣,這會兒是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我叫羅、羅羅晴……”她漲著臉,磕磕巴巴地說。


    陳光點了點頭,“羅羅啊,這個名字我熟悉。”


    說完又低下頭,溫聲開口:“還能動嗎?”


    少年的聲線溫柔,她說他答,極為自如,他的臉上不帶任何嫌惡之色,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個,不嫌她說話小聲,結巴的人……


    這是夢吧。


    是什麽東西在跳,要蹦出來了,砰砰砰——


    羅晴身體顫了兩下,睫毛跟著抖了抖,剛要點頭說能,就見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觸感灼熱,一個晃神的功夫,就被少年拉了起來。


    !


    天啊!


    他拉她了!!


    他的手好熱啊!!!


    ……


    “羅羅,我帶你去醫務室。”


    羅晴憋紅了臉,想說不,卻是抵不過少年的力道,他很輕鬆的就把她攬了起來。


    走之前還不忘記把籃球揣在懷裏。


    ……


    兩人的背影越行越遠,來操場上看陳光打籃球的一眾同學:“??????”


    “現在這是什麽走向?”


    “不是說陳學長向來對女生保持距離的嗎?!”


    “他居然拉女生的手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想被陳學長拉手手嗚嗚嗚……”


    “難不成,陳學長是看上這容貌平平的女同學了?!!”


    “你們胡說八道什麽呢!陳學長砸到了人,當然要由他帶去醫務室啦!!!”


    “你說得對!”


    ……


    等快到了醫務室,羅晴才反應過來一絲不對勁兒。


    剛才少年叫她的稱呼……


    “我叫羅、羅晴,不叫羅羅的……”她小聲說。


    陳光眼裏笑意更深,“羅晴啊。”


    羅晴趕緊點了點頭,臉頰仍是燙的厲害,然後就聽少年慢條斯理地說:“可是,你難道不覺得羅晴叫起來很生硬嗎?”


    她蹙了蹙眉,“生…硬?”


    被對方這麽一說,好像是有一點。


    那她交不到朋友,會不會跟這個生硬的名字也有一點關聯呢……


    陳光看著少女皺巴著臉,苦苦思索的表情,強忍著笑意,點點頭,很認真地說:“生硬。”


    “所以我還是叫你羅羅吧,羅羅小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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