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通身前乃是沛國國史上有名的賢臣、仁臣、能臣,不然四百三十年前沛澤王室也犯不著動用國運祭天告地,替他塑造一尊城隍之位。


    “此次蒯城隍親自前來,恐怕也是因為那道劍意吧?”


    活了幾百年的蒯通自然清楚李修儒的言外之意,身為臨沅城城隍,他來此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實不相瞞,李將軍,此次本城隍親自來此,本來是打算見一見這名劍修前輩。但很可惜,對方離開的速度太快。”


    聞言,眉頭一挑的李修儒也是個妙人,既然蒯通已經這麽說了,那麽繼續追問也沒什麽意思。


    就眼下的這個時間點而言,靈潮大祭近在眼前,容不得他浪費時間去尋找一個“不知去向的劍修前輩”上。


    “既如此,那李某就不再叨擾,等下還要返回沛都稟明王上。”


    在臨沅城隍的相送下,李修儒率領三百沛甲軍即刻返回沛都。


    “李將軍,珍重!”


    ……


    臨沅城乃是沛國有數的大城,也是沛國西邊的樞紐所在。


    從地理位置上來講,它西接千裏蒼山,北靠黑沼,南通淝水,東臨平滄關,乃是貨真價實的四通八達之地。


    也正因為如此,往來臨沅城的散修不計其數,水路商船更是晝夜不息。就連像西、北兩側這種險地,也多有散修、商客踏足。


    在臨沅城城南,矗立著一座香火旺盛的城隍廟。


    數人合抱的古樸青銅鼎內,插滿了城中百姓進獻的香燭。嫋嫋青煙升騰而起,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琉璃之色。


    偌大的廟宇紅牆泥瓦,從第二道儀門往內,依次設有大殿、城隍殿、娘娘殿、文昌殿。而在這些殿堂之後,便是城隍廟的後院,也就是廟祝等人的起居修行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臨沅城的廟祝和住持都是同一人,乃是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


    因為無人知曉其姓名,時間一長,信徒香眾皆稱呼她為“銀花婆婆”。


    說起來,這銀花婆婆也是個奇人,一手獨門醫術活人無數。


    若是問起這臨沅城廟祝的醫術如何,城中百姓十個有九個都會讚不絕口。再加上其廟祝的身份,無疑是給她披上了一層“可通鬼神”的神秘麵紗。


    可就是這麽一座城隍廟,其名下人丁卻是寥寥無幾。算上幾名打雜的童子、下人,滿打滿算也就十個人不到。


    而這種“節儉”的風格,和城隍廟供奉的蒯通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身前為國為民、為人勤儉的蒯通即便是成了一方城隍,也保留了這一習慣。不喜歡鋪張浪費的他死前是一方清廉的父母官,死後也能成為德被四方的高潔之神。


    這對於臨沅城的百姓而言,無疑是一樁幸事。


    ……


    深夜,臨沅城城隍廟,後院靜室。


    濃鬱的藥香,混合著玄奇的香火之氣充斥其間。


    在這不大的靜室之中,渾身散發威嚴正氣的蒯通一臉正色,目光如炬地盯著躺在床榻上的陸玄。


    此刻的陸玄靜靜地躺在床上,眉目緊閉。


    “如此說來,因為他神魂損耗過渡,所以才依舊昏迷不醒?”


    “是,也不是。”


    循著聲音向房內的另一側看去,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儀態從容,慢慢用手中藥杵研磨著某種芬芳靈藥。


    “他是扶風外門的錦袍弟子,不能平白無故死在我的地界上。”


    在給陸玄上藥的過程中,他身上的物件自然也被取了下來,這其中就包含了一枚能夠證明他身份的鎏金玉令。


    從某種角度講,陸玄要是有什麽閃失,扶風定然會派人徹查。


    而作為此地的城隍,蒯通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就別想清淨了。


    “這一點不用大人您吩咐,老身心裏有數。再等幾天,這小家夥定然可以醒過來。”


    “那就有勞了。”


    有意思的是,蒯通在離開前的那個眼神,反而帶著些許尊敬。


    從這裏不難看出,這雙方的關係似乎並不想廟祝和城隍這麽簡單。


    ……


    這是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漂浮在識海深處的陸玄雙目緊閉,“靈根·神霄雷琅樹”的加持似乎引動了某個存在。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像是回憶,又像是一種訴說。


    夢裏的那個世界龐大而瑰麗!


    遊蕩在這其間的陸玄渾渾噩噩,他已經無法分辨眼前事物到底是真是假。


    斷斷續續、承接突兀的畫麵中,他猶豫提線木偶,走馬觀花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幕。


    這裏,有人一肩擔山,隻身逐日而去!


    這裏,有人一聲長嘯,斬落四方!


    這裏,有人一箭貫空,連落九輪烈日!


    這裏,有人一步登天,手掌無盡星河!


    心神激蕩的陸玄沉浸其中,那種撲麵而來的洪荒氣息,讓他有種觀摩神話的錯覺。


    然而,當這些景象散去,那道和他麵容有八分相似的身影再度浮現。


    和當初一樣的七彩琉璃仙袍,一樣的昊天正陽冠,層層仙光籠罩之下,煌煌乎如同一尊烈日!


    而不同的是,這次對方的眸子是睜開的!


    僅一眼,陸玄就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內心的悸動讓他忍不住跪地膜拜。


    “你……是誰?”


    直接張口詢問的陸玄渾身顫抖,強忍住跪拜衝動的他麵容扭曲,和對方的平淡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是你的天命。”


    空靈的道音自陸玄心底響起,對方開口的刹那,他內心深處竟然有種喜極而泣的感覺,似乎能夠與對方交流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情。


    此時的陸玄麵色忽明忽暗,一方麵,有個念頭驅使自己跪拜、臣服,乃至融入對方。


    而另一方麵,理智卻讓他遠離,甚至斬了對方。


    ——很明顯,對方的存在絕對威脅到了他陸玄!


    就在陸玄天人交戰的時候,他身前的那個“陸玄”忽然伸出一隻手,緩緩點向他的眉心。


    瞳孔驟縮的陸玄神魂扭曲,強烈的危機感驅使著他逃離此地。


    但是,莫名的禁錮之力讓他失去了行動的可能,整個人隻能如同雕塑一般僵立當場。


    隨著對方的這隻手越來越近,心底瘋狂嘶吼的陸玄強催神魂,妄圖掙脫對方的束縛!


    但是,這一切注定是徒勞的,從他再次見到對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注定。


    “你我本是一體,為何要抗拒?為何要逃避?”


    當陸玄的眉心被點中的刹那,他的腦中一片空白,耳畔隻剩下如同囈語般的回響:


    “這,是你的宿命!”


    ……


    銀花婆婆拄著虯龍枯木杖,慢慢踏入靜室站定在陸玄床邊。


    一對渾濁的老眼似乎擁有奇異的力量,仿佛能夠透過肉身,直接看到陸玄的神魂。


    “宿命?嗬嗬……老身可不信命!”


    身形佝僂的銀花婆婆露出嘲諷的笑聲,陸玄識海內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被她看在眼裏。


    也許是覺得時機已至,但見她從懷中取出一隻刻滿陰蝕咒文的銅缽,用一根質地相仿的銅缽棒沿著缽口邊緣緩緩繞行。


    嗡——


    銅缽顫鳴的音韻似乎擁有奇異的力量,就好似空穀來聲,直入心底,觸達神魂。


    梆——


    隨著銅缽棒輕輕一敲,銀花婆婆手中的銅缽咒文發出幽幽青光。


    這道聲響落入陸玄耳畔初時不顯,而後卻如同洪鍾大呂,直接將他從那古怪的夢境中喚醒。


    當幻象如同鏡子那樣驟然破碎,奮起掙紮的陸玄如同溺水之人,直接在床榻上驚坐而起。


    瞪大了雙眼的他胸膛劇烈起伏,蒼白的麵容上露出明顯的恐懼之色。


    “呃……”


    突如其來的眩暈讓猝不及防的陸玄上身一陣搖晃,差一點就倒了下去。


    如潮水般襲來的虛乏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緩了許久,氣息稍定的陸玄這才意識到周圍陌生的環境。


    然而,這一看不要緊,床邊站著的一尊老婦人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你是誰!”


    腰間摸了個空的陸玄眼神凜冽,當即催動歲寒之力,單手召出一柄寒冰利劍,戒備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老身我要害你,那又何必幫你?”


    沒有作答的陸玄眉頭緊皺,眼前這老婦人總給他一種霧裏看花的感覺。


    可直覺告訴陸玄,眼前這個老婦人定然是知道什麽,對方用銅缽將他喚醒的時機實在是太巧了。


    “還請婆婆見諒,小子剛才若有失禮之處,切莫介懷。”


    閉口不問之前幻象的陸玄很聰明,他知道目前並不是詢問對方的時候。


    比起識海內的發生的詭譎之事,當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需要確定:對方到底想要幹什麽?


    “醒了就跟老身走,蒯城隍要見你。”


    說罷,銀花婆婆淡淡的掃了一眼陸玄後,就自顧自地轉身離開靜室,也不管身後的陸玄是否跟上。


    扶著房門踏出靜室的陸玄麵色仍舊有些蒼白,完全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雨後微涼的清風帶著潮氣,讓神魂虛弱的他稍稍清醒了些許。


    說來也巧,今天恰逢城隍廟閉門謝客的日子,讓平日裏喧鬧的廟宇迎來了難得的清淨。


    默默跟在銀花婆婆身後的陸玄沒有多言,穿行在青磚紅牆之間的他被一抹香味引動,虛乏的神魂也隨之一陣舒坦。


    “這味道,好熟悉……”


    加快腳步的陸玄跟在這銀發老婦人的身後,但是在一連轉過幾個彎角後,便在一間幽蘭花榭內失去了對方的蹤影。


    “人呢?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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