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相談甚歡的四人,好不溫馨。白發蒼蒼的老人的臉上出現了許久未見的笑意,額間,眉眼下的褶皺在微弱月光的相稱下被滿臉的慈祥掩蓋。


    童羽那顆在胸口上懸著的心終於鬆懈下來,踩著自己月光下的影子悄然走過去,步子很輕,沒有發出聲音,大氣都不喘一聲,生怕打擾到這種久違而溫馨的畫麵。


    深夜冷風襲過,他才意識到那個年老的身影還在忍受冷風的侵襲,快步走過去把手上揣著的老舊厚實外套披在老人的身上。


    “爺爺,你怎麽跑出來也不跟我和奶奶說一聲,連外套都不穿。我和奶奶那麽大聲的叫你,你也不回應一聲,還以為你走丟了呢。”童羽蹲在老人跟前,心底想發出來的火被老爺子那個笑意壓製了下去,旁若無人地用掌心輕輕撫過他的臉龐,柔聲道。


    “你是誰啊?”老爺子對突然到來的人有些迷茫,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確信。


    他們聽到這句都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爺爺,我是小羽,您的親孫子啊。”


    童羽的心理防線在那一刻全部分崩離析,人生中自己最重要的親人在某一刻突然不認得自己。他曾經不是沒有想過這種情況的出現,隻是它來的比自己想象的要早,本來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可當它真要來的時候,還是讓人難以接受。明明昨天還知道他是誰的人,第二天就忘記了。


    “小羽……我孫子?”老爺子收下了童羽還沒來時的笑容,意識輕微恍惚,怔怔然重複著童羽說的話。


    “小夥子,你是這個大伯的家人吧。”


    童羽抬頭看了一眼說話人旁邊的那個女孩一眼,默認點了點頭。


    “那就好,快帶你爺爺回家吧,這麽晚讓一個失智老人出來真的是太危險了,幸好被我們遇到了,要是換了旁人可就不會像我們一樣多管閑事了。”


    路義彬麵色平靜,沒有波瀾,說話平鋪直敘。


    “謝謝。”


    童羽簡短的道謝,他把蹲在地上的人扶了起來,裹緊了他身上的大衣。


    路初晴從童羽闖入她的視線,再到他轉身離去,一直在看著他,而童羽的目光隻在她身上停留了半刻不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童羽對她說的話越來越少,甚至再無交集,有的隻是見麵時的互相問好,交作業的對答,請教難題時跟你講解。


    眼神沒有了當初看到他的期待,如果不是那個本子,一盒紙星星還有那個一起畫過的公仔,他們之前發生的好像都隻是她做的那些虛無縹緲的夢。


    路氏夫婦把路初晴拉走了,她吃著那剛咬了半口的糖葫蘆。她步子小且遲緩,還總時不時忍不住回過頭看他的背影,她明明已經要放棄再喜歡他了,可還是會忍不住去想他,念他,她也知道這隻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後來才發現所謂的放棄,也隻是在為自己的懦弱不勇敢討一個能說得過去的借口。


    童羽攙扶著老爺子走到了街頭拐角處,還是抵不過內心的懇求,回過頭看了一眼遠去的路初晴,眼底有複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心裏並不是對路初晴沒有感覺的,他自己都不清楚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她的人生不該摻入他這種人的。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理解吧:初晴豔陽照,故世回暖春。


    回到家中,路初晴把桌子上的那個本子放在了抽屜的最裏麵,她決定不再拿出來。待一切收拾好準備睡覺的時候,屋外敲門聲響起,王樾鶯打開門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坐在了床頭。


    “剛才那小夥子是你們班童羽吧?”半響過後,王樾鶯直接開門見山說出來找路初晴的目的。


    路初晴的動作停住了,不知道是心裏發虛還是不想再提及他,麵上緊繃著臉,有那麽一刻難以捕捉的逃避。


    “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我當然知道,兩次家長會都能看見他坐在你前麵。”斂眸看著路初晴:“誒,這就奇怪了,家長會上都是家長,怎麽每次家長會都是他自己,也沒見過他的家長。”


    “媽,人家家長去不去開家長會有你什麽事啊?興許他爹娘工作忙,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啊。”作勢還把王樾鶯往門外推:“你還是趕緊回屋睡覺吧,明天早上你不是還要去上班嗎?”


    王樾鶯的掌心抵住了門框,轉身曲臂抱胸,看她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著實讓路初晴的氣息跳動得厲害,那顆心髒不由自主地卡在了嗓子眼兒裏:“晴晴,你現在是高二了,明年就高考了,你最好給我安安分分做你該做的,別想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小姑娘情竇初開,要是讓我知道你早戀,有你好果子吃。”


    “媽,你在這兒等著呢是吧。”路初晴心下一驚,想著過去從未對媽媽提起這類事情,而王樾鶯的表情肯定,明顯是掌握了什麽證據才會如此確定地說出來。


    路初晴睫毛微微一閃,想起了桌子上的本子,她這幾天從沒翻開那個本子寫過字,又怎麽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桌子上,言道:“媽,你是不是偷看我日記本了?”


    “怎麽能是偷看呢?我這不是為了更好的了解你的生活嗎?”


    “媽,你怎麽能偷看我日記呢,那是我的隱私,雖然你給了我自由的選擇,但我我的生活不是照樣在你們的掌控之中嗎?”抬高聲音,人生中第一次這麽大聲地很媽媽吼,竟然是為了一個不會再愛的人。在王樾鶯身上的手鬆開了,無力地搭在褲腿兩邊,語氣不輕不重:“你回屋吧,我要睡覺了。”


    早上路初晴起來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雪,今年的冬天來得比以往任何一年的都要早,屋裏已經沒人了,抬頭看鍾表的時針臨近十點了。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幾張紙幣,還有一張便簽條:早飯在廚房,起來的時候記得拿微波爐熱一下,中午的飯你就自己解決吧,實在不行就去你顏叔叔家吃,晚上我們早點回去。


    路初晴的唇角勾笑,那股暖意蔓延到心底。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路初晴被嚇了一跳,猛地轉過頭去看玄關的門,納悶兒到底是誰會這麽急促的敲門,略帶狐疑地慢步走到玄關,警覺性地通過貓眼探尋來人,那人的臉被放大幾倍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你怎麽來了?”


    路初晴打開木門,隻見南少博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他一如往常戴著黑色鴨舌帽,雪花已經在他身上凝結成霜,帽簷上還時不時往下滴水。南少博雙手支著膝蓋沉重喘息,片刻,直接走進屋裏,像在自己家一樣往沙發上一坐,很隨性地端起桌子上盛滿水的杯子就往嘴裏送。


    “不是,那個……那個是我的杯子。”


    路初晴本就對南少博的到來很是意外,把門關上之後,就看見他二話不說就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想攔住,可嘴皮子還沒人的動作快,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拿著杯子喝了。


    “我知道這是您的杯子,所以我才喝的。”


    南少博喝完就往後麵一靠,完全沒有自己當外人。


    “你怎麽知道那是我的?”


    “這杯子全是林俊傑的照片,隨便一猜就知道了。我這剛下火車就直奔你家了,你趕緊的,趕緊收拾收拾吧,帶你出去。”


    “你就不能打個的士或者坐公交嗎?再說這大冷天的能去哪兒?”


    “趕緊的吧,我都答應帶你去看你偶像的演唱會了。”


    “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誒誒誒?您可別多想,我就是聽別人說林俊傑唱歌很好聽,買了兩張票本來想跟顏初陽那小子看呢,誰知道這小子對這些明星歌手不感興趣,就隻能便宜你了。”


    路初晴自知南少博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便不再多問,撇嘴無奈笑笑。


    雪下了很久,整個卞海被厚重的白雪覆蓋,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北方的天氣總是這樣陰晴不定,路初晴和南少博相對立在體育場前的路口,大片雪花落在他們的頭上,肩膀上,衣服上,滿頭碎發被風吹的亂蓬蓬的。


    路初晴從兜裏掏出紙幣,食指與拇指指腹輕撚著紙幣,還沒有數完,就被一隻大手阻止了這小小的動作。這隻手掌在這寒冷的冬天沒有冰涼,反之很溫暖,路初晴盯著這隻手許久,他穿的明明比自己還少,掌心卻比自己熱乎的多。


    “別數了,就你這點兒錢還是留著買糖吃吧。”


    “那你也得說多少錢啊?你給我個數,先欠著,等我把錢攢夠了就還給你,不能讓你白白的破費。”


    她最見不得別人對她好了,可能是從小給她灌輸的思想,總認為別人平白無故的對你好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有求於你,就是對你有好感喜歡你。


    “你都說了先欠著了,至於欠多少,欠什麽,就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說。”南少博垂眸盯著路初晴蓬鬆的頭發許久,緩緩開口:“你說你把那麽好的頭發剪了你後悔嗎?要是我就後悔死了,畢竟在自己腦袋上長了那麽久。”


    南少博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沒有摻雜任何方言,而是十分規矩的普通話,印象裏這是第一次沒有開玩笑的成分,認真極了。


    “頭發……”路初晴下意識地摸索已經削去的長發,硬邦邦的頭發還有點紮手:“有什麽可後悔的,反正遲早都會長回來的。”


    “也對。”南少博實在是找不到可以進行的話題了,左右看了看,恰好在路口看到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大伯,心中一喜,走過去買回來一個糖葫蘆遞了過去:“呐,給你吃糖葫蘆,下雪天和糖葫蘆更配哦!雖然比不上北京正宗的冰糖葫蘆,但如果有機會帶你去吃北京胡同兒裏的糖葫蘆,一定能讓你吃了還想吃。”


    路初晴對於糖類的食品真的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緩緩舉起被冷風吹的通紅的手接過了南少博手裏的糖葫蘆,咬下一口嘎嘣嘎嘣的,用白糖包裹的山楂酸酸甜甜。


    “哎喲我天,您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南少博看她嘴鼓鼓囊囊的,像極了小花栗鼠,沒有一點形象可言,無奈寵溺笑笑。


    在他眼裏看到了許久都沒有出現過的光和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無限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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