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派內上了名冊的弟子,都會在掌門禪房的最內室被點上一盞魂燈,用來確認神魂安全。掌門師兄有時會來這裏推卦,燈海恍若星海,雲髓星圖展開後禪房如寰辰,他在星軌間推變演算,人命如似星閃爍不定,雲圖裹挾萬千星輝,縹緲無定,在他手裏卻如重千斤。


    他本和賀鴻雪同拜一師,辟穀後又因在卦術一道上頗有天賦,被師父送到了前任掌門那裏。繼任大典那日,前任掌門在羽雲台所有弟子麵前展開雲髓星圖,白晝被輝夜籠罩,眾弟子感歎於道法玄妙之時,唯有他從縱橫交錯的星軌裏得悟大道。星光晦明變化,既是羽雲台千年傳承,亦是當下弟子鮮活的人生,更是千秋之後的薪火相傳。


    “鶴秋,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了整個羽雲台。”


    “還有呢?”前任掌門化靈入神,帶著他的思維無限擴展。


    “星辰、雲氣、折疊又舒展大地,還有生靈。”無法遠眺的雙眼未曾睜開,天地春秋已了然於胸。


    “那麽我便將這羽雲台,和萬千生靈的命數,交予你手。”掌門欣慰地看著江鶴秋,從此雲髓星圖便和他的神魂捆綁。


    賀鴻雪遭雷劈那日,他第一個從魂燈的變化中得知,不顧窺探天機的危險強行起卦,頂著天威警告得到了賀鴻雪暫無大礙的結果。退出雲圖後他沏了一壺茶,茶葉在壺中翻滾,在他看來就像賀鴻雪無法預知的命數。


    此刻的賀鴻雪是不知道師兄深藏於心的擔憂,她站在梯子上嘴裏叼著釘子,手上掄著錘子,十分賣力地修著牛棚。她問過了,這個村子就在他被天雷劈的不遠處,離羽雲台雖說有點遠,但門派隻要確認了這個方向,過幾天就會尋來,她選擇先做好手底下的事情。


    他的法寶點金筆也算是鎮派之寶,僅次於掌門的雲髓星圖,被楊易這個騷包做了點小改動,可以遠程定位,雖然被雷劈到晃起來叮當響,最後的失聯位置還是可以定位的。


    “大錘,甲級任務,八十……小錘,丙級任務,五十……”他一邊揮錘子還在念叨保險等級,一旁閑來無事過來監工的張大夫聽著他喊哨子,竟然還喊出了節奏,“小心把釘子吞下去。”


    張大夫坐在一邊的竹躺椅上,手裏拿著本書,就在牛棚外麵日頭下悠閑看書,賀鴻雪很是佩服他能受得了這個味兒。別的牛都被牽出去放牧了,隻有一頭預產期將近的母牛蹬著大眼看自己頭頂錘錘打打的人。


    竹躺椅上那人眼角那點紅痣在陽光下變成橙色,看得人暖洋洋的,賀鴻雪感覺自己的心也是暖暖的,手下更利索了。


    “看不出來你還會幹這些活,老劉還怕你幹活不利索。”張大夫收了書放在身側,躺在躺椅上眯眼看著揮汗如雨的賀鴻雪,這幅場景在賀鴻雪看來像極了貓咪伸懶腰。


    “我可是窮苦人家出身,什麽活兒沒幹過。”她手下不停,取過一邊的木板拚好,“應該很快會有人來尋我,得趕緊幹完,恐怕我是沒時間給你做工了,等我朋友來了,直接賠錢給老劉吧。”說這話的時候她手下動作放慢,釘釘子的動作都變得仔細。


    “那天說的保險……你再給我講講?”張大夫幹脆眯了眼睛,一隻青黑色的小鳥落在他肩頭,鳴叫兩聲又飛走。


    賀鴻雪那邊依舊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還有他帶著笑意的話語:“怎麽,你對這些銅臭生意也有興趣?”


    張大夫依舊閉著眼點頭,仿佛知道賀鴻雪能看到。


    “首先要搞清楚什麽是風險,風險是或然發生的、可能導錢財損失、其不確定的後果與人們的期望有所偏差的事件。”賀鴻雪沒回頭,吐了釘子緩緩道來。


    “期望偏差?”


    “比如說這母牛,你想讓它生頭小母牛,這是你決定不了的。生了公崽子保險給你賠錢,當然這隻是個例子,一般這種概率是不會上保的。”


    母牛似乎對他們談話間帶上了自己的崽兒有些不滿,哞哞叫了兩聲,張大夫閉著眼嘴角染上笑意,“聽起來有些像賭博。”


    “人生不就是一場場賭博嗎?”賀鴻雪又開始大力掄錘子,說話都上了節奏,“賭榮華,賭富貴,賭前世,賭來生,保險不過是,賭個平安,隻不過,人人都,希望自己是,這場賭博的,贏家!”


    釘完這塊板的最後一塊釘子,她呼出一口氣,從梯子上下來,看見那隻青黑的小鳥又停在了張大夫的肩頭:“你還挺招動物喜歡。”


    張大夫笑著對小鳥揮揮手,和飛起的鳥一同起身,示意他繼續說。


    “當然,我們又不是做慈善的,這種事情是要進行風險評估和概率計算的。”賀鴻雪蹲在工具箱麵前挑挑揀揀,蹦出一連串張穆沒聽過的詞語。“你說慢點。”他發現賀鴻雪特別喜歡蹲著。


    賀鴻雪說這些名詞是他們門派定的名詞,不記得也罷,知道什麽意思就行了。“說完了風險,我們再來說說投資。”賀鴻雪找了鋸子出來,習慣性拿在手裏比劃,仿佛懷裏抱了個什麽東西似的。


    她講這些東西的時候神采飛揚,眼角眉梢都寫滿了興致,仿佛他手裏拿的不是手鋸,而是報告書,背後的牛棚是做報告時候的背板。這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張穆有些好奇這樣的人是怎麽在修真界混下來的,大概是老天保佑,


    “那些數理計算的東西,我這樣給你說你也不清楚,我們修士的神魂強度和凡人不同,你們算上一天一夜的東西,我們可能隻要一兩個時辰。”賀鴻雪衝著張穆眨了眨眼:“再多的就是商業機密了,要買保險嗎張大夫,我給你開個特殊險種,你們當醫生的,風險挺大的吧?”


    張穆笑著又坐回椅子上,攤開那本書,也沒有拒絕:“有需要我會找你,到時候你別拒絕。”一縷額發下垂到他眼角,賀鴻雪隱約嚐到了那夜的酒味,卻又和雲破月白時的夜風不同,帶了一股暖陽的意味。大黃狗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趴在張大夫腳下,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


    果然不出幾日,楊易頂著一頭藍發帶了幾個弟子找上門來,給老劉賠了一筆錢,要把賀鴻雪帶回去。


    臨走前張大夫把那個酒壺盛滿了送給他,隻說是謝禮,賀鴻雪還沒來得及問是不是謝反了,就被楊易連拖帶拽扯了回去。賀鴻雪被鎖了靈力,上不了法寶,身上被結結實實捆了一圈繩子,掛在楊易身上拖著飛。


    “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可千萬別出交通事故!違規駕駛保險不賠啊!”賀鴻雪衝著頭頂大喊,被灌了一嘴風。


    隨行的弟子問賀師叔在喊什麽,楊易回答:“風太大,聽不清。”


    被吊在半空的賀鴻雪閑的沒事東張西望,天氣晴朗雲氣稀薄,腳下是連綿青山,偶有曠野碧湖擦肩而過,小小的村落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羽雲台平日隱匿在雲氣中,凡人難以得見,其實也是一片坐落在山巔的建築群,並非空中樓閣。楊易吊著他一路飛到議事大廳,眾人都在等著了。


    “合約呢?”方續見到賀鴻雪的第一句話是伸手要合約,這讓她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


    她把乾坤袋掏出來扔給方續:“我打不開,你們看著辦吧。”


    楊易接過袋子,表示這有些難辦了,你一個元嬰大能的乾坤袋,我們怎麽給你打開。賀鴻雪拍拍他肩膀,讓他少染頭發多幹活,又把點金筆掏給他,“修一下,晃起來有響聲。”


    魏春聽這話的臉色都變了:“你……這……這可是……”


    話沒說完,掌門手裏捧著個炎晶保溫杯走了出來。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說正事。”掌門示意大家落座。


    掌門首先就賀鴻雪遇難生還一事表示慶幸和同情,對他靈元被鎖表示強烈譴責:“胡鬧。”


    賀鴻雪很委屈,但是如果說當時自己沉迷算賬沒來得及躲,恐怕會被嘲笑,還是選擇乖乖閉嘴。


    掌門繼續就與靈犀穀保險合約一事發表重要講話,主要內容有:


    1.此事繼續全權由賀鴻雪負責,她隻是暫時靈元被鎖,又不是彈癱了,該幹的活還是要幹。


    2.方續主管的財政部門提供適當支援,招工事項由戒律負責人魏春協助。


    3.禁止楊易參與靈犀穀項目,禁止楊易接觸靈犀穀女性醫修。


    “我抗議!你們這是針對我!”楊易舉手。


    “你有別的任務。”掌門打開保溫杯,水麵上飄著幾朵枸杞子,和紅色的炎晶杯體相得益彰。


    掌門繼續就近來門派大事發布安排:


    “今日,掌門在引仙台親切接見了真玄劍門特使,雙方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玄真劍門對賀鴻雪前日出手相救之事表示感謝。掌門亦高度讚賞了真玄劍門聯合招生的提議,並對真玄劍門一貫堅持修仙界互助共榮的原則表示感謝。”


    方續麵無表情讀完發言稿,半晌無人應答。


    “聯合……什麽?”賀鴻雪作為唯二的元嬰高手,還是有些責任感的,出頭問話。


    “聯合招生。”方續又重複了一遍。


    “就是蘿卜白菜擠在一起,我們七八個門派一起選適合自家的白菜?”見還是沒人搭腔,賀鴻雪挺身而出。


    “是個好機會。”掌門放下茶杯,隻說了隻一句話。


    賀鴻雪腦子轉了十八個彎,表示同意,但是真玄劍門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計劃。


    “魔來了唄。”賀鴻雪不知道什麽時候摸來紙筆,在上麵頭都不抬寫寫畫畫,冷不丁蹦出這麽一句。她寫得正開心,覺得場麵太安靜了抬頭一看,眾人都盯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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