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雲台已經被夜幕星辰籠罩了三天三夜。


    自賀鴻雪離開後,掌門師兄於摘星樓頂展開雲髓星圖,白日被逐漸彌散的黑夜侵蝕,萬千星輝流淌洗滌整個羽雲台,真假星辰交相輝映,星辰流轉間磅礴靈力推動護山大陣,靈力從星軌流入曠野山林,滲入地脈,交織成網,隨星辰閃爍緩緩跳動,仿佛呼吸的脈搏。


    “掌門……”方續有些擔心他。江鶴秋說無妨,他的靈力不過是開啟陣法的鑰匙,真正的動力源還是羽雲台所處靈台幾百裏內靈脈的充沛靈氣,他隻需再展開兩天雲髓星圖,等陣法進入自體循環,就可以收起。


    饒是如此,驅動雲髓星圖本就需要磅礴靈力,掌門已經帶上了眼罩。


    留在羽雲台通信的玄真劍門來使第一次見到如此壯闊奇景,即使見識過自家玄真劍門護山劍陣的他,依舊被驚地張大了嘴巴:“這就是……羽雲台掌門元嬰大能江鶴秋的能為……”


    掌門師兄境界雖高,但不以戰鬥見長,或者說羽雲台術法奇妙變幻,卻並不專於進攻。


    昔日賀鴻雪以金丹境界斬殺九頭蛇怪,一支點金筆畫物成型,旁觀者仿佛誤入神筆馬良畫卷。


    “畫形·萬物為憑!”


    她驅墨色於筆,以山岩為紙,揮出數十道墨色鎖鏈將大蛇死死捆綁,鎖鏈不似實物,亦不肖畫,墨跡暈染在山石間。


    賀鴻雪再次點筆,暗流湧動的鎖鏈突然有了實體,變作尖刺紮入蛇體。


    巨蛇吃痛掙紮,方圓十裏大地震動不息。


    蛇尾裹挾腥風朝賀鴻雪方向甩來,她墨發飛舞,渾然不懼,點金筆揮動,甩出一麵盾型物體當麵接下。


    後方被他護住的人一看,竟是一張巨大的墨色八仙桌。


    “它怕雷!”後方有人出聲提醒。


    賀鴻雪手腕勾轉間畫出一隻飛燕,她腳踏飛燕淩空俯視,催動靈力,點金筆驟然長為手臂長短。


    “畫形·道法自然!”她雙手握筆,一道墨色雷光如巨龍吐焰,朝著九頭蛇怪張開巨口,兜頭咬下。


    她踩著飛燕落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蛇怪顯然比她要慘一點,已經渾身抽搐不能動彈。


    “誰都好,趕緊補上一刀啊,不能等它恢複了。”賀鴻雪強撐著巨大消耗,附刀形於點金筆,想要切下蛇頭。


    秦曠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殘陽劍身僅剩一層紅光包裹,朝著其九頭蛇的幾個蛇頭斬下。


    幾個人圍坐在無頭蛇怪前的篝火前,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相較之下,吐血三升的賀鴻雪還算不那麽慘。


    最慘的大概是釋音寺的會海,右手臂耷拉著,大概是骨折了。


    “是骨碎了。”幫他治療何信月找來樹枝當夾板,靈力化絲進入肉,把碎掉的骨頭拚湊起來,又以靈犀穀秘術加固,總算把這條胳膊救了下來。


    賀鴻雪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會海用金剛身擋下大蛇致命一擊,不然她隻能看到一堆屍體了。


    秦曠坐在一邊不說話,他本就話少,這時候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殘陽靜靜地躺在他身邊,隻剩少許的微末光芒完全被篝火掩蓋。


    賀鴻雪接過何信月遞過來的丹藥,一邊嚼一邊說:“你們怎麽招惹到這東西的?我再來晚一點大家都得交代在這兒。”


    “羽雲台其他人呢?”秦曠突然開口。


    “其實……我昨夜和他們走散了……”賀鴻雪麵露擔憂,這個秘境有些詭異,他們完全失去和外界的聯係,即使是同門之間的傳音秘法也極為微弱,她隻是隱約感覺楊易他們在這個方位,沒想到看到了秦曠他們的求救信號。


    “姐,易哥他們沒事吧。”何信陽靠近了自己姐姐,很是擔心其他人。


    賀鴻雪想不通,靈犀穀怎麽會毛線一次性把這對有可能繼任穀主的姐弟都送進來,怕是沒想到此行如此凶險吧。


    一通信息交換下來,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與同門走散通訊阻斷,前路未知,且秘境裏的時間流逝似乎有異。他們這裏有兩位醫修,算是很幸運了。


    大家都很擔心自己的同門,沉默在眾人間緩緩流淌,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秦曠在和賀鴻雪來之前和大蛇纏鬥許久,砍下了他兩個腦袋,卻也激怒了大蛇,受了不輕的傷。


    會海出家人恢複比較快,現下嘴巴又閑不住了:“沒想到羽雲台的術法還有這等殺傷力,賀師妹好本事。”


    賀鴻雪衝他笑笑,臉色蒼白,“見笑了,羽雲台術法繁雜,說不上什麽殺傷力,我這不過是點金筆自己的能為罷了。”說罷她咳嗽了兩聲,嗓子眼裏又是一股血氣上湧,“也是我修為不足,差點氣血逆行。”


    此次曆練掌門師兄並未前來,他剛破境元嬰接手雲髓星圖,不宜涉險。然此次山海秘境百年難遇,各大門派金丹翹楚躍躍欲試,願以生死搏機緣,更有兩位元嬰大能進入坐鎮。


    一般來說,為了發展平衡,不止於資源過度爭奪,也防止別人偷家,人數寥寥的鎮派元嬰修士並不會進入這種秘境與金丹修士搶奪,築基弟子更是沒有發言權。


    經過抽簽,玄真劍門的鏡棠先生和聽月軒的青嵐真人進入坐鎮,各派弟子均可向他們求援。隻是沒想到一進入秘境,各家的通訊手段竟全部失靈。


    彼時賀鴻雪的師父和前任掌門還沒離家遠遊,臨行前對他們千叮嚀萬囑咐:“羽雲台人少,你們幾個千萬保命要緊。”


    “特別是阿續,千萬別冒進,如果發現了你父親的蹤跡,馬上給門派施法傳音,你江師兄會一直監視雲髓星圖的動向。”賀鴻雪師父對他們十分不放心,幾十年前痛失同修,如今他承受不得失去這些孩子的危險。


    前掌門讓江鶴秋在他們麵前展開兩尺見方的星圖,又從賀鴻雪手裏接過點金筆,點出幾顆星星,匯入幾人靈識。


    現下賀鴻雪還能和其他幾人保持若有若無的聯係,應是歸功於這幾顆來自雲髓的星辰。想到此時此刻師父和師兄還在看著自己,她稍稍放了心。


    “你們有辦法和師門報平安嗎?”他問其他幾人,眾人均點點頭。


    “梵音雖弱,猶可上達。”會海念了一句佛號,“隻是不知其他師兄弟怎麽樣了。”


    賀鴻雪想起師父他們的話,把一些信息幹脆公開交流。


    “進入之前,師尊他說,這次的山海秘境可能與以往不同。”眾人點點頭,各家長輩基本都說過相似的話。


    “有兩種可能,一是這裏是上古遺留小世界,或者上古幻象,這就可以解釋這裏靈力充沛,我們卻轉化困難,且生靈巨大又強力。”


    “還有一種可能,我們的入口隻是與其他世界的連接點,這裏是平行空間,所以我們的聯係手段會受到極大阻撓。”會海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釋音寺曾以無垢鍾聲探域,卻未收到任何回響,他們猜測這次的秘境可能本就和他們所處的世界一樣,是個廣闊無邊的新世界。


    “當然還有第三種可能,上古世界下沉,和其他世界融合成現在這個樣子。”賀鴻雪繼續說下去,這是他們羽雲台摘星樓最新的研究報告。


    何信月給大家都處理完傷勢,凝神打坐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賀鴻雪:“阿易他……”


    “他沒事,這會兒應該活蹦亂跳。”賀鴻雪的笑容在晃動的篝火後麵顯得尤為詭異,身後晃動的影子仿佛要跳起來,“很擔心他嗎?”


    何信陽替他姐姐點頭:“是啊。”


    “阿陽。”何信月把一顆丹藥塞到弟弟嘴裏。


    賀鴻雪提著彩雲追月燈走在後麵,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這些二十多年前的陳年往事。從秘境的回憶裏出來,她才發現張穆比她高了半個頭,身型勁瘦修長,長衫撩動黑夜,飄向她手裏的花燈照不到的地方,仿佛就要這樣走向永恒的黑暗。


    她下意識加快腳步,拉住了張穆的袖子。


    “怎麽了?又不想去了?”張穆偏過頭,眼下紅淚似星辰閃爍,紮痛了賀鴻雪的心。


    “不是……你走太快了……”她編了個極為蹩腳的借口,鬆了手。


    張穆笑著放慢腳步,把小黑從脖子上拿下來,放到她肩上,一股溫熱傳遞到賀鴻雪骨肉中,不知是來自張穆還是小黑。


    前方漸亮,喧鬧人聲傳入耳鼓,賀鴻雪嘲笑自己失了靈力怎麽會精神渙散這種程度。眼前花街柳巷,燈火通明,是欲望在夜色下閃爍,她陡然失了興趣。


    “我們走吧。”她拉住了張穆的手,竟是冰涼的觸感。


    “去哪裏?”張穆明明近在眼前,聲音卻從遙遠彼方穿透迷霧而來,從四麵八方將他裹挾。


    “哪裏都好……”肩頭的小黑已經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她覺得今晚張穆的臉豔麗異常,眼角那顆朱砂痣奪了她的魂魄。


    “那……和我走吧……”張穆抓緊她的手,把人帶到懷裏,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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