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生活倏忽而過,轉眼便至假期。


    家裏空蕩蕩的,一片死寂,安年拉開淺藍色的窗簾,全景落地窗外是冬日裏霧蒙蒙的早晨,朦朧的窗前凝著水汽。


    她猶豫著撥通杜嵐的號碼,冰冷淡漠的機械女音再次響起。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


    自動轉接留言信箱,安年沉靜冷淡,說:“媽媽,你這次能回家嗎?”


    ……五次了。


    說完便將手機扔在茶幾上,房屋空蕩,她打開電視機調大音量,試圖找回一點人氣與熱鬧,卻隻剩仿佛無邊無際的突兀與僵硬。


    半晌她又關掉唯一的聲源,眉目染上幾分無力,想了想,她起身去了杜嵐的書房。


    書房裏的褐色書架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書,黑色寫字台,純實原色木椅,水晶護目燈,台式電腦。桌上擺著精致的透明玻璃瓶,裏麵盛裝著水,插著幾隻無精打采的粉色桔梗花,那是一周前杜嵐插上的、如今已經枯萎的、不再有生機的花。


    就像是人一樣。


    是已經枯萎掉的凋零。


    舊日曆上畫著顯眼的紅圈,還有兩天就是除夕,安年不得不麵對這個事實,杜嵐不會回來了。


    她換掉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洋桔梗,插上了開得豔麗張揚的紅玫瑰,花很漂亮,是於君和送的。


    她撐著桌台,眼神平漠淡遠。


    腦子裏掠過許多東西,曾經、過往、失去,走馬觀花一般,最後定格在那一場葬禮裏杜嵐絕望而悲傷的哭泣。


    杜嵐的溫柔,死在安瀝的逝去的生命裏。


    安年再無法感受到一個家庭的溫暖。


    如今她總會說沒關係,習慣就好。可到底還是失望的,這種失望隨著每一次的失約逐漸長成參天大樹,在心底紮根。


    酸澀而疼痛。


    指尖細細撚著鮮紅的玫瑰花瓣,安年想,她該體諒的。


    窗外霧氣更濃,白藹滿目,她仔細看去。


    下雨了。


    除夕前夜,安年正在看於君和推薦給她的一部電影,燈光閃爍一下後熄滅,一片漆黑。


    停電了?


    遭了。


    於君和……怕黑。


    安年利落地扣上筆記本,摸出手機撥通於君和的號碼,快速穿上拖鞋摸索到手電走小跑至他家的門口,六十秒過去,他沒接。


    安年皺眉,知道於君和現在應該是手機沒拿在手上,於是她連敲門都帶有了幾分力氣與焦急,“於君和,你怎麽樣?”


    沒有聲音,敲門聲回蕩在空廊裏。


    安年耐心的一次又一次地撥通電話,不知是第幾次,終於被接起。


    “智能門鎖的密碼是多少?”她趕緊問。


    耳畔隻有沉重的呼吸聲,而後傳來於君和顫抖沙啞又恐懼的聲音,“05……25.”


    來不及想這個數字有什麽意義,她打開門,繞過玄關,一片黑暗。


    “你在哪?我來找你。”


    於君和蜷縮在角落,用力地捏著手機企圖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花房……”


    聲音一落,沒一會兒,安年就出現在了門前,呼吸急促。


    於君和緊握著手機,手機手電筒的燈光像是他唯一的希望。


    安年看著那團黑影,鬆了口氣,提著的心放下來,她走過去半蹲下,“沒事了,我在。”


    “別怕。”少年的身軀顫抖不止,安年握住他的手,柔下聲,“阿和,我在這裏。”


    於君和的手冰涼無溫,他看向安年,眉眼間戾氣橫生,驚懼交加,用力地捏住她瘦弱纖細的手骨。


    疼痛傳來,她隻是安靜地注視著他。黑暗中他無所遁形,他所有的恐懼和弱點都暴露在她麵前。


    於君和狼狽地鬆開手,下一秒就狠狠抱住了安年,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箍住,她沒動,隻順從地被他擁入帶著不安的懷中。他的頭埋入她的頸窩,冰冷的唇碰到她的皮膚,軟軟的黑發蹭著她的臉頰。


    她身體一瞬間變得有點僵硬,但到底是沒動作。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年年……”


    “沒事的,”她心軟下來,揉了揉他柔軟的黑發,安撫道:“我在呢,別怕。”


    安年打開音樂,輕柔的音樂響起,韻律撫平顫栗晃動的心髒,這是那天在安靜的下午裏,在書香味彌漫的圖書館中,在那個曖昧溫暖的時刻,她湊過身戴在他耳裏的音樂。


    「吉森信的《満天の星》」


    安年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於君和聊著天,直到她小腿都沒有知覺了,他才放鬆下來。


    安年本就穿的睡衣,現在指尖已經失去了溫熱,周身泛著涼意。她牽著他站起身來,一瞬間因腿軟而踉蹌,於君和攬著她的腰。


    燈忽然就亮了,他們靠的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於君和黑發被她揉的些許淩亂,翹著幾根卷起的發,眉目沾著冰涼。


    而他眼中驚懼未散,用力攬著她的腰像是瀕死前抓住的救命稻草。眼尾發紅,唇色蒼白淺淡,漆黑的瞳孔中壓抑著森森懼意。


    安年仿佛沒看到他的狼狽,說:“應該是電路哪裏出了問題,不礙事。”


    “不怕了,嗯?”她仰頭輕輕出聲,“我在。”


    於君和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喉嚨幹澀,眼尾發酸。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他也知道她善良、溫柔,卻仍舊貪戀、渴望、期待得到她的與平時不一樣的耐心與溫柔。


    為什麽,偏偏對他這樣好?


    有什麽意義呢?


    她不知道他生病了。


    他很害怕。


    於君和閉上眼,試探地伸手再度將安年輕輕擁入懷中,她沒有退開也沒有拒絕。


    手臂慢慢收緊,少年人的懷抱溫暖而有力。


    他小聲卻認真地問:“你會一直在嗎?”


    安年看向於君和,他的眼睛沉沉,黑得純粹而天真。


    他太害怕了。


    安年笑了笑,心尖泛起一股疼痛,“不會。”安年明白他此時太過缺乏安全感,她回抱著他,認真道:“不會離開。”


    她說:“阿和,不要怕,好嗎?”


    於君和又紅了眼眶,他不再出聲,心裏的陰鬱與黑暗持續不斷地擴大。


    她會離開的。


    她會喜歡上別人。


    她的耐心不屬於他一個人。


    他也不配。


    “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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