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紀之家回來後,訾奶嬌一直沒找到機會和他好好談談。她知道紀之最近忙著新劇的預演,也不願多做打擾。可她心裏總犯嘀咕,擔心自己不被他的家人認同。想到兩人不明朗的未來,她時不時的傷春悲秋,心底漸漸蒙上愛的陰影。


    現實不會姑息某個人愛憂愁的壞毛病,無論歡喜與不歡喜,錢總是要掙的,工作大過天,誰也翻不過天去不是。


    訾奶嬌的工作時間又到了。她穿過後台的音控室走到台上,撩開幕布瞥了一眼,貴賓席空空如也,其他位子也隻有零星幾個客人。果然周一是個沒人氣的日子啊。她歎了口氣,對晚上的演出也懶心無腸了。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中午的時候豔陽高照,叫人巴不得把長袖截成t恤、長裙截成短裙穿,胳膊和腿定露在外麵才感覺到呼吸順暢;可一早一晚又是凍手凍腳的溫度。身體實在太難將息,不經意間清鼻涕、咳嗽、頭痛都來了。訾奶嬌是個常年不穿襪子的人,所謂“寒從腳起”,她在感冒這件事上從來不落人後。養父母在世時沒少說她,以前她都當耳旁風,如今養父母不在了,他們的話訾奶嬌倒是常常想起。她抽了抽鼻子,趕緊為自己加上了披風。


    訾奶嬌看著牆上的時間,七點十五,還早。按照今天這個上座率,八點的首場演出恐怕要延後一小時了。後台的工作人員個個都挺悠閑,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完全沒有平時演出之前的緊張氣氛。


    這時一個叫久保的女人從音控室走出來,後麵跟著另一個和久保同樣難以形容的青年人。訾奶嬌和久保很熟,是要好的朋友。久保作為女性是非常特別的:高高的個子,肩膀寬闊身材瘦削,臉部特征尤其突出——無論從正麵或者側麵看上去,她的臉都像被誰重擊了一拳的樣子,沒有鼻子,嘴唇凸起,加上四方的臉型,確實說不上好看。除了長相男性化,久保說話的聲音也比女人粗許多,她走起路來擺副很大,抽煙喝酒的動作比男人還要瀟灑豪邁。訾奶嬌剛來店裏工作的的時候,和誰都不敢敞開聊天,雖然仔細辨認了多次,她仍不能確認久保的性別,又不好意問店裏的人。不過久保雖然長得與眾不同,但性格卻很開朗,待人也熱情。訾奶嬌漸漸和她熟起來,終於通過一次廁所的偶遇確定了久保的性別。


    “小姑娘,一直覺得我是個男的吧?”


    那一天,久保彎腰站在洗手池前衝水,她扭頭盯著訾奶嬌看,一臉壞笑。“沒有沒有,你誤會了……”訾奶嬌紅著臉想解釋,被個性耿直的久保打斷了。“沒關係啦,大多數人都跟你一樣,我又不會往心裏去。坦白說,我爸喝醉酒的時候也時常把我當成弟弟呢,還閉著眼叫喚‘臭小子給我拿酒!’很好笑吧?”久保說完爽朗地大笑起來,訾奶嬌立刻喜歡上了這個朋友。


    短發、白襯衫、深色背心和直筒褲,必不可少的領結,是久保日常工作時的打扮,鮮有變化。今天久保打了個紅色領結,看上去很奇怪。訾奶嬌沒見過她用暖色係的裝飾,正想過去問一句,一眼望見久保身後那位……怎麽說呢?外形同樣“雌雄莫辨”的人。“他”留著利落的短發,戴著耳釘,長相和麵部扁平的久保相反,額頭、鼻子、下巴都十分突兀;一身灰色休閑服,黑白相間的運動鞋,像是剛剛跑步進來的樣子。訾奶嬌看著“他”和久保眉來眼去神色曖昧,甚至從後麵抱住久保的腰,在她耳邊吐著煙圈,久保也沒有不高興,反而還對著“他”笑,這實在很奇怪。要知道久保最討厭別人碰她的腰。“我的腰上都是癢癢肉,不能碰,碰多了我會得麵癱,不停流口水的。”久保曾一本正經的這樣說過,店裏的人都知道。


    訾奶嬌聽說久保之前交往過三個男朋友,都因為各種理由和她分手了。她每次戀愛都很認真,卻總被無情傷害,這導致她的外貌舉止越來越趨向男性化,可她的心理究竟是男是女一直是個謎。


    “奶嬌,楞在那兒幹嘛?”久保走過去在訾奶嬌額頭拍了一掌,“今晚可是陡降了七八度,你怎麽又把外套脫了?快點披好。”


    久保今晚格外熱情,她見訾奶嬌的披風快落下去了,連忙幫她披好。訾奶嬌見好友如此開心,她也覺得快樂,其他事沒那麽重要了。


    “你好。”


    訾奶嬌微笑著向“他”點頭。


    “你好,美麗的小姐。”


    “他”也十分紳士的地回答,聽起來聲線粗獷。果然是個男的吧?訾奶嬌心想。她扭頭吐了下舌頭,正巧被迎麵而來的花椒撞上。


    “死丫頭,衝我做什麽鬼臉呢。”


    花椒費力地抬起魚尾裙包裹著的腿,想給訾奶嬌屁股上來一腳,可惜沒得逞。訾奶嬌衝花椒做了個鬼臉,一溜小跑去了更衣室。


    訾奶嬌推開更衣室的門,不到兩秒又給關了回去。她叉著腰歎了口氣,再一次打開了房門。房間裏煙霧繚繞,本來就瓦數不高的白熾燈,這會兒更加朦朧模糊。


    “這是更衣室嗎?這是毒氣室吧?”


    訾奶嬌麵帶不悅,快步走到窗前把幾扇窗通通打開。房間裏的人幾聲輕笑,熱情地和她打起招呼來。並不寬敞的更衣室裏擠了七八個人,包含了羅馬尼亞、印度尼西亞、韓國三個國家。她們都是店裏的歌舞演員,無一例外的手裏拿著煙。看著她們吞雲吐霧心滿意足的樣子,訾奶嬌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鴉、片戰爭時期那些人抽大煙的畫麵。雖然抽煙和抽大煙不是一回事,但在密閉的空間裏抽煙著實讓人討厭。


    訾奶嬌從更衣室的櫃子裏拿出自己的毛衣,湊在鼻子前聞了下,還好沒有煙味。這時艾婭走了過來,她是個印尼女孩兒。


    “嬌,你的男人不抽煙嗎?”


    艾婭皮膚黝黑,身材性感,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穿著短到大腿根的橫條紋包臀裙,胸有一半露在外麵。她用細長的手指夾著香煙,煙圈從她厚厚的嘴唇吐了出來,她眯著眼噘著嘴,好像到了極樂世界。訾奶嬌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害怕煙味沾到自己身上。“對不起啊,嬌,我忘了你不喜歡聞煙味。”艾婭連忙用手揮舞了幾下,猩紅的指甲格外刺眼。“沒關係。”訾奶嬌勉強笑了笑。“嬌,你的男人抽煙嗎?”艾婭又問了一遍,她歪頭看著訾奶嬌,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訾奶嬌不太喜歡艾婭總用“你的男人”來稱呼紀之。明明兩人還在熱戀中,被她說的像老夫老妻似的。她認為戀愛中每一個階段的身份帶來的快樂都應該被充分享受,她現在是紀之的女朋友,將來會是紀之的未婚妻、紀之的妻子。她更希望在若幹年後躺進墳墓的時候,她的名字和紀之刻到一起。


    “我男朋友從來不抽煙。他叫紀之。”


    訾奶嬌細聲細氣地說。她覺得有必要提醒艾婭注意,紀之是有名字的,他現在還不是自己的丈夫。


    “哦,真的嗎?那你的男人太與眾不同了,呃…我的意思是他非常優秀,懂得克製自己。”


    艾婭眼睛瞪得溜圓,故作誇張地說道。她說話的時候腰肢亂擺,手舞足蹈,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都配合了相應的表情。她是個肢體語言和麵部表情特別豐富的人。在訾奶嬌的眼裏艾婭不僅是個舞者,而且是個絕好的演員,隻讓她跳舞實在太屈才了。艾婭固執地稱紀之為“你的男人”,訾奶嬌哭笑不得,隻能聽之任之了。


    周一的生意果然慘淡,原本每晚的三場演出減至兩場,下班的時間也提前了十分鍾。生意不好會讓老板煩惱,但女孩子們卻格外輕鬆。訾奶嬌和女孩兒們說說笑笑地回到宿舍。雖然是國外臨時的家,可也是個讓人感到溫馨和親切的地方。


    訾奶嬌住的宿舍樓是間兩層樓的木屋,和演出地隻隔了幾棟樓,步行隻需一兩分鍾。房子外層別出心裁地刷了雪白色、繪了花裏胡哨的畫,還在二樓頂上掛了個牌子,上麵寫著“桃子屋”三個字,字的上麵一個碩大的粉紅色桃子圓鼓鼓胖嘟嘟的,看了讓人嘴饞。從街頭一眼望到街尾,“桃子屋”如同夾雜在多副素描畫之中的彩色景物畫,格外引人注目。


    “桃子屋”是專供店裏的外籍演員居住的地方,裏麵還算寬敞,樓下樓下共有八個房間,廚房、浴室和衛生間都在一樓,大家共同使用。店裏的中國籍演員最受歡迎,因此招募得多些,全部安排在二樓;而一樓五間房則住了羅馬尼亞、印尼、韓國、印度等幾個國家的女孩兒。“桃子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竟然住下了二十多個年輕女孩兒。每到深夜,“桃子屋”就變成了女生澡堂,可謂畫風綺麗、美景無數。這裏幾乎每個人都不會穿長袖長褲的睡衣,清一色全是吊帶裸、胸短到大腿的真絲睡裙。那是當年的時尚。起先一個女孩這麽穿,同寢室的覺得好看就學起來,慢慢隔壁寢室的、別國的、樓上的,大家通通這樣穿起來。一兩點鍾的夜裏,“桃子屋”裏燈火通明,穿著五顏六色性感睡衣的妙齡女子,披著頭發半露酥、胸,皮膚無論黑白或黃,都泛著青春的光澤;她們有許多都不穿鞋,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樓下樓下地串門,在唯一的浴室和廁所之間進進出出,廚房裏奏起鍋碗瓢盆的交響樂……那畫麵,栩栩然一副活色生香的浮世繪百花圖。


    訾奶嬌和她的同事們在“桃子屋”住了幾個月時間,彼此相處融洽、互助互愛,雖然偶有小摩擦,但從沒發生過大的矛盾。訾奶嬌和朋友們都很喜歡這裏,工作之餘,“桃子屋”就是天堂和樂園了。周一是一周裏最平淡的日子,工作時大家都意興闌珊,但隻要一回到“桃子屋”,女孩們立刻變得興致高昂,睡衣晚會如常開始……可這天卻發生了一件讓大家始料未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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