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春上殿逼皇上赦免六郎、七郎,不但要赦免,還得封為先鋒官。如此霸道,二帝當然不能服了。雖然說皇上怕她,可老嫂子這麽說話也太不給自己留麵子了,畢竟……這當著這麽多的臣子麵前哪,怎麽說也是君臣有別呀!所以二帝雍熙天子微一沉吟,“啊……老皇嫂,六郎、七郎,這兄弟二人都有人命官司在身,恐怕朕……也不好過於袒護,什麽事兒它再大也大不過刑律王法,皇嫂之請,朕實是不能允可。”陶三春就跟知道他會有這麽一番話似的,一點兒都不著急,她把銅錘在懷裏一抱,往旁邊兒一站,回頭衝大慶朝元殿的殿門口兒嚷嚷:“當今聖上隻見銅錘他不答應,老王兄……您快著點上殿來啵!”“老王妃,您莫聒噪,本爵到了!萬歲,微臣高懷德登殿見駕啊!”大家趕緊再往外看,心說,真新鮮,還不趕一撥兒來著?就見台階下邊緩緩走上來一個人,隻見此人:


    身高有八尺掛零,身材勻稱,頭上戴著掐金邊兒、走金線、龍口鑲嵌夜明珠的紫金三山王帽,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天鵝絨五彩飛雲刺繡袍,內襯唐猊鎧,白色中衣,腰上係著一條瀝水金裝盤龍帶,足蹬一雙翠雲跟的朝靴。再往臉上觀瞧:麵如古月,白金鍍容,寬天庭,重地閣,眉重如漆,目朗似星,鼻如懸膽,唇若朱塗,頦下飄擺著三縷青須。


    來人正是大宋朝開國功臣中的第二位王爺,東平王高懷德。他手上舉的是當年太祖禦封的七星鎮天亮銀鉞,這把鉞的形兒跟我們見過的不一樣,是一對向背兩刃的雙斧頭,在斧頭上邊兩邊刻著四鬥七星,合起來就是二十八宿。這是鎮天寶器,可禱告天道循環運始不息。


    高懷德舉著這個斧子就到了金殿了,尋常的武器那是根本別想帶到皇宮裏來,唯有這幾樣兒,得了皇封,是鎮國的寶器,可以直接帶上金殿。高懷德也是拿著這個斧子衝著二帝點上三點,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萬歲!為臣特為楊令公與二位少將軍的冤屈前來見駕,還請萬歲您推恩寬赦!”說完了,不等皇上發話,也不看二帝,好像還在等著誰,和陶三春一塊兒閃身往後邊兒看。再瞧台階下,又慢慢地走上來一個人,隻見此人:


    頭戴鑲金嵌玉的珍珠鳳冠,珠聯九串,巧遮雲鬢,耳綴雙環,瓔珞叮當,胸前掛一麵雕龍拈鳳的白玉項牌,金釧鐲子,連環三套,身上穿著一件翡翠玲瓏的翠綠色綃衣,外罩錦繡團花,百寶繡帶束腰,千瓣蓮花的堆繡百褶裙。再看麵目,慈眉善目,笑口微合,白發如雪,臉上輕施薄粉,唇用淡朱。左手自己捧著一軸聖旨,身後有持尚方寶劍、後宮印璽和捧玉盒、拋撒香球的宮娥彩女。誰呀?正是養老宮尊奉的國朝賀老太後。


    賀後拿著這個聖旨,慢悠悠地走到丹墀之前,賀後現在被二帝當母後養著,當然連點三點都不用,反倒是二帝誠惶誠恐地起身看座。賀後並不接他的茬兒,把聖旨展開,誰的聖旨啊?老主爺留下遺旨,詔令五寶監國的。賀後展開聖旨,看了看左右,“八百裏鐵鞭靠山王呼延讚何在?”“臣在!”呼延讚拿肩膀扛著十三節打王镔鐵鞭,走到金殿的當間兒,也是跟皇上點了三點,皇上心說,嗯,今日兒個我成潮悶香了,輪流來點我我也沒點著!


    賀後展著聖旨又朝旁邊瞅,“歸命無佞侯佘賽花何在?”佘太君本來就跟這兒站著呢,知道這裏邊肯定得有自己的事啊,把九龍監國錫杖一頓,“老臣在此!”走到這幾個人一塊兒堆裏,朝皇上要點,皇上擺了擺手,你都點過了,免禮吧。“山王金刀令公何在?山王金刀令公何在?”嗯?沒人言語?“山王金刀令公楊繼業何在?”“老臣在此!”楊繼業先到殿下把金刀從楊洪手裏接過來,扛到金殿,往地上一杵,一百零八斤的定宋寶刀把金殿震得是三搖四晃,刀頭上的九隻大金環嘩啷啷直響。書中暗表,這口寶刀,相傳為當年薑太公滅紂封神降妖伏魔時所用的百煉名刀,上麵鐫刻封神寶誥,妖魔遇而遠避,神鬼難當其鋒!後來輾轉傳到了十六國時候的大夏國君武烈皇帝赫連勃勃的手中,被封為大夏鎮國之寶,南征北戰,所向無敵。大夏國破之後,九環金刀被赫連勃勃的次子赫連昌帶到了直北大同府,進獻給北魏皇帝拓跋燾。後北魏遷都洛陽,這口刀就失落於大同。唐朝末年,赫連氏後人金刀將赫連鐸受命征伐太原晉王李克用,在戰場上被十三太保李存孝砸斷刀頭,大敗而走。赫連鐸沒好意思回軍營,直接落荒而走,發誓要重鑄寶刀再來報仇雪恥。最後在大同府武周山石窟寺落腳,方丈老禪師收留於他。在武周山住了有一年多,赫連鐸朝聞佛經,夕沐梵音,久而久之向往佛法,五口寶刀鑄成,即落發為僧,自號“金刀禪師”。後來赫連鐸收了五個徒弟,就是劉知遠、史建唐、石敬瑭、史弘肇、王樸,這五口寶刀都贈送給了弟子。這個老頭兒可厲害,這五個徒弟裏邊就出了兩個皇帝、兩位天下都招討——石敬瑭是反唐建晉,劉知遠掃北立漢,都做了開國拓土的君主;史建唐是晚唐莊宗、明宗的兩朝元戎,史弘肇是劉知遠駕前的三軍總領,都是戰功顯赫,可惜到最後也都是死於非命,被奸臣陷害。兄弟五個裏邊隻有王樸看破紅塵,回到了師父的石窟寺裏陪伴師尊。楊繼業在金鎖關和高懷德哥兒倆對花槍敗陣,羞愧難當,正好遇見雲遊天下的王樸,把他給帶到武周山來見師父,金刀禪師晚年重開山門收了最後一個隔輩兒的弟子,把楊繼業留在了山上,悉心傳授他正宗的金刀刀法。有一天楊繼業在武周山山麓遊玩,沿著武周川之水逆流而上,無意間發現幾座隱秘於深山峭壁之間的佛龕石窟,一時好奇,攀登山崖探石窟,等鑽到石窟裏邊一看,別有洞天!原來是當年北魏皇室的藏寶洞,裏邊珍奇瑰寶無數。楊繼業對別的東西沒看上,就看中了這口刀和當年魏太武帝拓跋燾的一套耀日黃金盔、含星鎖子甲,自己高高興興地穿戴著盔甲,拿著九環大刀就回石窟寺了。金刀禪師和王樸一瞧就愣了,楊繼業把來龍去脈這麽一說,師徒二次再來探石窟,說來也巧,剛到石窟洞口,山崩地裂,全都掩埋不見,僅餘碑記刻石一片。金刀禪師仔細一讀碑記,哈哈大笑,“徒兒啊,看來這就是你的造化,這口刀就是為師的遠祖天王大單於赫連勃勃當年平天下、統萬城的寶刀,叫作九環金背神鋒刀,舉世無雙。”老禪師最後又把家傳的幾手壓箱底兒的刀法傳給了楊繼業,這口刀就歸了令公了。後來楊繼業到臥龍坡拒戰晉王趙匡義,戰敗了高懷德,算是挽回了麵子。潘洪出了個損招,叫六十四員猛將車輪圍戰令公,楊繼業隻把寶刀掄開,削斷眾家將官的兵器,威震宋軍。所以老主爺恩收楊家將以後,頭一件事兒就是把這口寶刀封為定宋神鋒,為監國五寶之首。


    書歸正文,五寶齊聚大慶朝元殿,可就熱鬧了。從開國封了五寶以來,這五樣兒東西就還沒聚齊過,今天湊到一塊兒還是頭一回,群臣可是開了眼啦。賀後一見五寶已經聚齊,就把老主爺的聖旨念了一遍,什麽意思呢,就說這五樣寶貝是大宋朝的鎮國至寶,五寶齊出,必得監國五王一起到場,執此五寶,可行監國大權。什麽大權呢?可以上監君旨,下整朝綱,大小官員,一律監管督政;如有君不正、臣不忠之嫌,可以廢儲黜君。多麽厲害,可以跟皇上對著幹!真的有這麽大的權力嗎?嗬嗬,當然沒有,假如說皇上想翻臉不認賬,這個聖旨就是廢紙一張。到後來,五帝神宗在位,有奸臣設計陷害國母,忠良老臣為了解救陸氏國母和太子慈雲,尚書寇元請來監國五王定國王楊文廣、東平王高勇、靖山王呼延慶、汝南王鄭彪、平西王狄龍和佘老太君上殿諫君,結果五帝神宗皇上就翻臉了,把五王囚禁在天牢,陸國母終究沒能逃脫罹難。這是後話了,可是今天,來宣讀聖旨的是二帝自己尊為皇太後的賀後,自己的親皇嫂,尤其是旁邊還站著一位小八王,手裏捧的金鐧,不比這五樣兒東西差,上打昏君,下打讒臣,那是我自己封的。就說皇嫂拿的這個聖旨,我找個借口說它是假的,先帝的這個茬兒我可以不理,但小八王的這個鐧可就是我封的了。我自己封的我要是不承認,將來誰還肯給我賣命?所以今天,雍熙帝還算是聰明,沒有耍橫的,起身離開龍墩,恭恭敬敬地聽著,聽完了望空一拜,表示接了先帝的遺詔了,滿朝文武都得跟著一起拜,“萬歲!萬歲!萬萬歲!”


    二帝雍熙天子還座以後,問皇嫂賀後:“這麽說,皇嫂您今天召集五王五寶上殿,是要強逼朕收回旨意啦?”言下之意,先甭管先帝的遺詔上怎麽說,你們臣子幾家兒聯合到一塊兒拿著這些樣兒家夥在我臉前兒晃悠,說句難聽的,你們這就是違逆犯上!“哎呀萬歲,打死我們也不敢,強逼二字實在是無從說起。五寶齊聚隻是想請萬歲您三思而行,您要殺的這兩個人那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材。身犯國法的,該斬就斬,當殺則殺,誰也無權包庇,王法之下沒有情麵好講。可是如有冤情在內,當此國家用人之際,草草綁縛午門就行斬刑,臣等皆以為不妥,故聚齊五寶,恭請聖上揣度裁奪。”你看,賀太後多會說話,我們不敢逼你,我們隻是來提醒你,這麽就把他們哥兒倆殺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哎呀……皇上再看左右,是潘仁美一黨的官員都躲到人身後去了,老賊也找不著了,不知道閃到誰後邊去了。自己是進退兩難,非要殺人,今天我要是非殺不可,這些位就得砸了我的金鑾殿。雍熙天子左思右想,一時難以決斷。如果不殺,今天回去後宮裏潘娘娘非得跟我鬧翻天了不可,我應付不了;可也不能太不給老皇嫂麵子了,尤其是那位陶三春,我也惹不起。當麵難下台,這個可如何是好呢?


    小八王一看,時候差不多了,得給皇上一個台階兒,要不然,兩邊兒都這麽僵著,陶老太太哇呀呀一鬧,把萬歲爺逼急了,一耍橫的,這哥兒倆的小命保不住,名臣宿將紛紛離散,大宋江山也就難保了,側身說:“叔皇啊,可能您還忘了一件事兒。”“哦?皇侄,你提醒提醒?”“叔皇,今日是三月二十九,乃是十齋禁殺之日。”“哦?哎呀,皇侄你不提醒朕,朕還真給忘了。”什麽叫十齋禁殺之日呢?過去那年月,不是說想哪天殺人動死刑就行的,必須得看日子、看時辰。比如說這一天裏頭,您要宰人,午時之前是絕不能夠,隻能在午時三刻以後,未時以前,您還想要動死刑就得等第二天了,這是看時辰。看日子呢?自打南朝以來,君主篤信佛教,就把佛經裏的十齋日編入法令,凡是在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這十天叫作十齋日,在十天裏要持齋,還得禁殺生。那麽這個製度就一直傳了下來,道教也在這十天裏齋戒,叫作十直日,意思是差不多,因此在全國很普及。今天是什麽日子呢?今天是三月二十九,也是十齋日,這一天裏您不能殺人,這法令是您頒布的,這一天叫禁殺日。這下可給皇上解圍了,哎呀不錯!今日兒我是不能殺生,嘶……“叔皇,侄臣我倒有一個辦法,不知您願意不願意聽?”皇上可樂壞了,哎呀,就你主意多,等著哪,你快說吧!“叔皇,按說楊七郎打死潘豹一案,六郎和七郎兩個人都已經供認不諱,按咱大宋刑律,殺——不過分。但有一樣,此案非幹國朝政令,按律應交送刑獄有司查證為實,依律定罪量刑。天子在大慶朝元殿上,匯集一品要員議論此案……嗬嗬,真應了俗語‘殺雞操了牛刀’了。叔皇,您看是否當將此案先交開封府審理,等案宗齊備,審清問明,您再閱卷定刑?”哎,別說,這可真是個好辦法,先下刑獄,該誰審問就誰審問,都審問明白了,按律該什麽刑就是什麽刑,回後宮,娘娘和國丈倆人也不會有什麽說的,我自己跟這金殿上忙活這個事兒幹嗎呀?“好!皇侄你說得太對了,今天朕也是糊塗一時,竟然在金殿上斷起了刑獄案件來了,實有不當。開封府府尹何在?”“微臣見駕!”一看,是呂蒙正上來了,把皇上氣的,去!你給我回去!唆使楊七郎打擂的就有你一號,叫你審問案子,你能公正得了嗎?呂蒙正多精啊,知道皇上為什麽甩他臉子,怪他多管閑事,撲哧一樂,抱著牙笏就上來了。狀元還沒說話,老賊潘洪先急了,“萬歲!老臣以為,臣子已身居四品職銜,楊延嗣也已位至五品,此案應當交由禦史台衙門審理,不應當由開封府過問!”擺明了,我信不過呂蒙正!但是禦史台裏又全是老賊的親信賊黨,假如由禦史台辦理,那也失公允。這個時候狀元上來說話:“萬歲,臣有一見,這樁案子實在是混雜不清,這裏邊有禦史台的事兒,也有開封府的事兒,您得找觀擂的老百姓征取口供證言吧?靠禦史台可辦不成;可要說光叫我們開封府來審問,跟禁軍將校調問口供我們也做不到,還得禦史台衙門來辦。咱京城的刑獄斷訟素來由大理寺、禦史台、開封府三家兒衙門分門別類接辦、決斷,今天這個案子事關多麵,依臣之見,不如有請三司長官一齊問案,就在開封府搭台,三堂會審,由大理寺擔任主審官。萬歲,您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啊?”


    二帝一聽呂蒙正說要三堂會審,嗯,這主意不錯,尤其是大理寺正卿王延齡,這個人太剛直了,向來是獨來獨往,不拉幫結派,跟誰都不親,跟誰也不近,辦案子公正廉明,從來不徇私情。“好!大理寺正卿王愛卿、都察院禦史大夫韓愛卿和呂愛卿一同聽旨!”三個人一起跪倒,這是個臨時的抓派差使,封三個人為審案的欽差,封完了磕頭謝恩,漫天的烏雲就算是散啦!令公和佘太君滿門也是磕頭謝恩,六郎和七郎隻能是暫押在開封府監牢裏邊兒,等待刑訊審問明白,定罪量刑……以後再說了。二帝一瞧,今天可是真夠受的,趕緊對付過去這幫人,散朝回宮。其他人等各回府第,老賊潘洪回府準備喪事,暫且不提。大理寺正卿王延齡和東台禦史韓連、開封府府尹呂蒙正這仨人,留在朝房裏頭又商議了一會兒明日一早應如何開堂和各自衙門取證的事宜,都商量好了,也各自回家。


    咱單說呂蒙正,坐著轎子回到開封府,閑不住,先到大獄裏找六郎和七郎哥兒倆,把今天去天齊廟的事情經過詳詳細細地問了一遍。什麽都問清楚了,呂蒙正又連夜趕奔天波府而來。等到了天波府一看,府裏邊兒很熱鬧,人來人往,一班忠臣、老將都來了,幹嗎呢?給老令公和老太君壓驚,少王侯們和五郎、八郎在院子裏邊兒聊天,老臣們在銀安殿裏談論政事。呂蒙正進來,有人給看座,苗崇善把自己的貼身小書童苗青給叫過來,“你把今天的前前後後都給呂大人說說吧!”苗青就站在銀安殿上,唧唧呱呱地把今天領著楊七郎遊廟打擂的事情給在座的各位大人、王爺說了一遍。呂蒙正問:“那史文斌現在何處?”高懷德接過話來,“連同他的嫂嫂、侄兒現都在我的府上。”“好,明天一早,苗青你趕緊去把他給請到我的衙門裏來,啊……不知道那史文通的屍身是否成殮起來?”“現在天兒還涼,我給存放在地窖裏了,就為了能給孩子告狀,我們還沒給下葬呢。”“那最好了,你就叫他抬著到開封府來告狀,就狀告三國舅潘豹。別看人已經死了,可是他這死罪不能饒!”


    幾個人正在交談,外邊家人來報,說雲南來的客商任堂惠和老道長任道安前來拜見令公,令公趕緊招呼府裏的幾家老功勳出府來迎接仙長,呂蒙正也跟著,還納悶兒呢,這是誰呢?一揚臉兒,喲!怎麽又來了一個楊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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