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賀沉珠聽完那句話,平靜道:“與我何幹?”


    羅青鶴:“……”


    預料之中少女的哭哭啼啼羞憤欲絕,竟然都沒有出現。


    他怔愣片刻,再次強調道:“或許賀大姑娘沒聽清楚,我說我喜歡柏雅,在廣陵的這三年一直與她作伴,今後也打算把她留在身邊。”


    賀沉珠點點頭,“你喜歡柏雅,我聽清楚了。可是,這與我何幹?”


    她麵色如常,看起來是真的不曾為他那句話傷心難過,更不在意他喜歡何人。


    羅青鶴的麵頰一陣陣發燙。


    他暗暗握緊雙拳,眼底掠過隱晦的難堪。


    這就是賀沉珠了,自私冷靜,從來都瞧不起他,從小到大隻在意她自己的風光和名聲,或許她覺得嫁給他都是一種委屈,或許她想當太子妃。


    是了,她常年在宮中行走,結交過多少皇子,胃口養大了,又怎麽會再瞧得上他一個區區鎮國公府的世子爺呢?


    眼看賀沉珠擦身而過,他轉身盯向她,口不擇言道:“賀沉珠,恃才傲物的人,從來不會有好下場。你今日瞧不起我,可你將來終究會嫁給我,你再如何才華橫溢,也還是會被困在小小的深宅後院,相夫教子孝順公婆。到那個時候,你仰我鼻息生存,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所謂的才華與見識又有什麽用?”


    賀沉珠背對著他。


    似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番侮辱人的話,少女的黛眉微微蹙起。


    過了片刻,她慢慢抬頭。


    正值初夏,遠處山景碧綠,金色的佛殿掩映在蒼翠的山林裏。


    鍾聲杳杳,更遠的地方,浮雲朵朵天空蔚藍,天地是如此的浩渺盛大。


    賀沉珠眉心舒展,情不自禁地彎起唇瓣。


    她柔聲道:“我從來沒有瞧不起誰,我努力讀書,我努力見識人情冷暖,大約就是為了這輩子,絕不可能說出如世子剛剛的那番蠢話。”


    羅青鶴氣急敗壞,“誰說了蠢話——”


    賀沉珠打斷他,“至於你說你喜歡柏雅,那是你的自由,我無意幹涉。隻是捫心自問,世子當真喜歡她嗎?可以為了娶她,放棄繼承鎮國公府嗎?如果無法做到為了她舍棄名利,那麽今後就不要輕易再說喜歡,否則,世子的喜歡未免太過廉價。”


    羅青鶴惱羞成怒,“你——”


    “告辭。”


    不等他再說什麽,賀沉珠翩然遠去。


    羅青鶴說不過她,胸口新淤積了一腔怒氣無處發泄,隻得狠狠一拳砸在槐樹上。


    “表哥……”柏雅擔憂地從樹蔭深處走了出來,“表哥不要生氣,賀姐姐出身高貴,又在皇後娘娘身邊長大,自然有驕傲的本錢。不過偶爾頂撞表哥幾句,表哥別放在心裏。”


    她是真心為賀沉珠求情的。


    她知曉憑她的出身,這輩子絕不可能做羅青鶴的正室夫人。


    除非羅青鶴願意為了她,放棄繼承爵位。


    可是失去爵位的羅青鶴,還不如廣陵的尋常貴族公子,她又何苦巴巴兒地跟到洛京?


    她愛的是他的出身門第,又不是他這個人。


    她也很清楚,她不夠聰明也沒什麽本事,沒法兒像男子一樣建功立業,想魚躍龍門一舉成為世家高門,想改變子孫後代的命運,唯有嫁娶這一條途徑。


    既然決心攀附鎮國公府,那麽和未來的世子妃打好關係,甚至讓世子妃欠她人情,都是她必須要做的事。


    羅青鶴冷笑一聲,“你不懂,她就是那般性情,自以為才華橫溢,實際上自私薄情。小雅,宮裏的皇族,洛京的世家,皆是如此,他們享受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聽不見百姓慟哭,也看不見人間疾苦,像是這寺廟裏那一尊尊高高在上的佛像,即便鍍了金身,也依舊冰冷。”


    柏雅輕輕咬住唇瓣。


    想來世子之所以去廣陵,正是因為看不慣洛京貴族的作風吧?


    可他看不慣的高高在上,卻是她最想要的……


    賀沉珠回到了張台柳休息的禪房。


    張台柳慢悠悠戴上甲套,“可見著羅青鶴了?”


    “回皇後娘娘話,臣女見到他了。”


    “聽說他從廣陵帶回來一位女子。”


    “娘娘消息靈通。”


    “三年前除夕宮宴,你好心幫他作策論,他不僅不肯領你的情,還當眾落你的麵子。如今,他又帶了別的女子回京。依本宮看,這樁親事不如作罷,本宮另給你指一門好的。”


    賀沉珠沉默。


    三年前的事,她記憶猶新。


    那年她尚還懵懂,隻知曉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是自己未來的夫婿,見他生得光風霽月,大約也是有幾分朦朧好感的。


    她精心寫了一篇策論,好心好意地捧到他的書案前,卻被他揉成紙團,毫不客氣地當眾砸在她的腳邊。


    他砸的哪裏是她的文章,分明是她的自尊……


    自那以後,她對他再無半分好感。


    賀沉珠低眉斂目,扶張台柳踏出禪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敢妄自悔婚。”


    張台柳意味深長,“本宮竟不知,你這般聽話規矩。”


    賀沉珠眉心一跳。


    她下意識望向張台柳,皇後娘娘正直視前方,容貌美豔不可方物,紅唇邊噙著莫名笑意,像是窺透了她的什麽秘密……


    五月初,佛寺的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


    夏蟬初鳴,與法會上的木魚聲和講經聲此起彼伏,皇族和世家們端坐在法會上,聽得津津有味。


    賀瑤帶著李財和李福藏在暗處,聽得直打瞌睡。


    她捧著一張白麵餅,忍不住兩眼望天,“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我這輩子聽得經加起來,都不及今日多!今晚回家睡覺,恐怕連夢裏也都是和尚講經了!”


    李財和李福在泥巴地上畫了個棋盤,正拿石頭下棋玩兒。


    李財笑道:“比起抓賊破案,今天的活兒算是輕的。”


    賀瑤不置可否。


    讓她無所事事地呆在這裏,還不如讓她去抓賊呢!


    正百無聊賴,一個小和尚打扮的少年提著水桶過來。


    他眨了眨眼,笑嘻嘻道:“阿彌陀佛,貧僧來給三位施主送水。”


    他也是天司判的侍衛,今日特地打扮成小和尚,在寺廟裏到處走動觀察,防止僧侶之中混進了什麽刺客。


    賀瑤眼睛一亮,哄他道:“霍小七,你替我守著皇後娘娘,我替你巡邏去,好不好?”


    小和尚神神叨叨地雙掌合十,“阿彌陀佛,貧僧奉小顧大人之命巡察寺廟,怎可擅離職守?”


    賀瑤打斷他,“等回了天司判,我教你賀家槍法。”


    “阿彌陀佛,槍法不槍法的不要緊,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女施主的要求合情合理,貧僧答應了。”


    賀瑤得了自由,又聽霍小七神神秘秘地提起道:“你們聽說沒有,惠覺寺北山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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