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賀瑤之前的那番自我攻略,賀沉珠順勢道:“娘娘體察入微。臣女也是想著,娘娘膝下無兒無女,若能收養一位公主,將來對上薛貴妃,也能多添一份勝算。”


    “本宮會怕她?”


    “娘娘如今不怕,可是將來呢?您膝下沒有皇子,您的身體也……無論如何,娘娘總該為將來打算。雖說九公主隻是一位公主,但生母早逝,如果您肯收養她,帶她離開承鄴行宮,她必定視您為親生母親。”


    “本宮隻想今日,不想明天。”


    “娘娘!”


    張台柳默了默,還是選擇了踏進門檻。


    元成璧像是被身後的動靜驚到,轉身看見眾人,“吃驚”地跌坐在地,不敢置信道:“母……母後?!您……您怎麽會在這裏……”


    張台柳:“……”


    賀沉珠:“……”


    剛剛她們講話的聲音那麽大,元成璧絕對是聽見了。


    還擱這裏演戲……


    元成璧仿佛非常手忙腳亂的樣子,連忙對張台柳行了大禮。


    他又抬起那張寫滿孺慕之色的小臉,柔聲道:“臣女私自離開承鄴行宮,是因為今日是母後的壽誕,臣女想來惠覺寺為您祈福祝壽。不止今日,臣女敬慕您母儀天下心懷蒼生,這些年日夜都在為您祝禱祈福,盼望您能安康快樂。”


    張台柳:“……”


    賀沉珠:“……”


    夠假的。


    元成璧“小心翼翼”地看了幾眼張台柳,露出靦腆的笑容,害羞地低下頭去,“早就聽說母後容貌極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縱然是牡丹花神現世,也不敵您傾國傾城,臣女甚至都想為您賦詩一首了。”


    張台柳:“你確定她能幫本宮對付薛豔?”


    “薛豔”是薛貴妃的閨名。


    賀沉珠無言以對。


    不怪皇後娘娘懷疑,九公主今日看起來確實不太聰明的樣子,像是被她妹妹附身了。


    元成璧忽然雙手捧臉淚如雨下,“母後親切溫柔,一看見您,臣女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若是母親還在,定然也會感念娘娘的恩德——”


    “夠了。”張台柳不耐煩地打斷她。


    元成璧眨了眨鹿眼。


    嘖,是他吹捧得不夠好嗎?


    張台柳居高臨下,跪坐在菩薩麵前的少女膚色冷白,鴉青濃密的長發逶迤墜地,襯得那張小臉稚嫩無辜,她裝哭很厲害,麵頰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淚珠子,像是籠著煙雨的一枝梨花。


    論容色,她比三公主元斐星出彩,甚至比後宮所有公主都出彩。


    張台柳道:“本宮不養無用之人。”


    元成璧可憐兮兮道:“母後想讓臣女做什麽?”


    張台柳開門見山,“三個月內,毀掉顧停舟和元斐星聯姻的可能。”


    元斐星和顧停舟的事情很複雜。


    顧停舟雖然不願意娶元斐星,但顧家願意。


    可她絕不允許顧家和薛家聯姻。


    元成璧攏了攏耳邊碎發,雙掌合十望向菩薩像,虔誠道:“菩薩呀,三皇姐真有福氣,有機會和顧家的嫡子議親。不像我,常年幽居承鄴行宮,連停舟哥哥的麵都沒見過。我奉母後的懿旨辦事,希望三皇姐將來不要誤會我,我也是為了所有人的幸福著想呢。”


    張台柳:“……”


    賀沉珠:“……”


    一眾宮女都陷入了沉默。


    為什麽這位九公主講起話來,讓人有種想揍她的衝動?


    張台柳轉身要走,臨走之前實在忍不了,吩咐賀沉珠道:“回宮之後,找幾個厲害的嬤嬤好好調教她,至少在這三個月內,別丟本宮的臉。”


    賀沉珠垂下頭,“喏。”


    張台柳走後,賀沉珠福了一禮,“恭賀殿下逃出承鄴行宮。”


    元成璧站在佛殿裏,不知在想什麽,盯著虛空,久久不發一語。


    賀沉珠:“殿下?”


    元成璧慢慢笑了起來。


    他笑得越來越誇張,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連笑聲也越來越放縱。


    整座佛殿回蕩著他肆無忌憚的笑聲。


    經幡搖晃,菩薩垂眸,似是詫異。


    元成璧終於笑夠了,認真地盯向元成璧,一字一頓,“姐姐,外麵好有趣,我再也不要、永遠也不要,回承鄴行宮。”


    承鄴行宮的夜,太黑了。


    他從記事起就活在那座荒廢偏僻的冷宮,看見的是失寵發瘋的妃嬪,是刻薄凶狠的老宮女,到了啟蒙的年紀,也沒有人教他讀書寫字,甚至都沒有人教他說話。


    他不知道什麽是善惡,也分不清悲傷和快樂。


    若非遇見賀沉珠……


    元成璧的瞳孔中倒映出麵前的少女。


    她看起來是那麽的美貌高貴,雪白的羅裙纖塵不染,石榴紅的上襦嬌豔婉約,薄施粉黛的麵容猶如皎月,她是洛京城裏一束不可褻瀆的月光。


    元成璧歪了歪頭,忽而微笑著朝她伸出手去,“姐姐,你會永遠待在我身邊,永遠不會背叛我,永遠不會丟下我,是不是?”


    少年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泛著一層薄薄的玉色。


    他的瞳孔那麽黑,像是深淵。


    仿佛凝視一眼,就永遠無法掙脫開去。


    賀沉珠想起了第一次遇見他的情景。


    明明是寒冬,他卻穿著單薄而破爛的衫裙,蓬頭垢麵地趴在宮牆角落,緊緊盯著枯草叢裏的的一隻野兔。


    須臾,他如獵犬般猛然竄了出去。


    他逮到野兔,茹毛飲血大快朵頤,像是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東西。


    他的指甲又長又髒,頭發也結成了塊兒。


    她站在雪地裏,輕聲喚道:“九殿下?”


    他抬起頭。


    不知道多久沒洗過臉,他的臉很髒很黑,嘴邊糊著野兔的血和皮毛,牙齒也很鋒利,像是深山老林裏的小獸。


    身邊的宮女們忍不住嫌惡作嘔,紛紛勸她快走。


    可她卻被他的那雙眼睛吸引。


    那雙眼睛幹淨純澈,黑白分明。


    承鄴行宮裏的九殿下,與朝堂裏的任何黨派勢力都沒有牽扯。


    他是一張還未描摹上任何色彩的白紙。


    她緩緩走近他。


    當初也還年幼的她,朝他伸出手,“九殿下,跟我走,好不好?”


    大雪飄零。


    元成璧嘴裏叼著死掉的野兔,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憑著本能覺得她沒有惡意,才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掌心。


    賀沉珠緊緊握住了他冷冰冰的小手。


    這一握,便是六個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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