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瑤誠懇道:“咱們這裏,就屬你的輕功最好。如果你親自出手,興許時間上來得及。你可不可以幫個忙,帶小笛子去見她阿娘最後一麵?”


    元妄聽笑了,“‘咱們’?小爺可不記得,什麽時候跟你們成了‘咱們’的關係。小爺這輩子隻求財,這種黏黏膩膩的事,小爺不幹。你們聽好了,我隻要薑梨。”


    他跟薑夫人約定好了,隻要把薑梨平安送到她麵前,他就能得到那一箱黃金。


    至於其他人是死是活,他不在意。


    賀瑤暗暗咬牙。


    擋在湖邊的小賊,又難纏又狡猾,今夜看來還壞得要命。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壞的小郎君?


    四野寂靜,天地間似乎隻剩下薑梨脆弱無助的啼哭聲。


    薑梨抬起被淚水打濕的眼睫,軟聲道:“這位小公子,我和妹妹都是薄命人,這輩子也沒見過生身母親。我妹妹就要走了,若能在臨走之前看一眼阿娘,也算此生無憾……”


    少女聲音悲淒、字字懇切,令人聞者落淚。


    盡管這些年在辦案過程中見慣了生離死別,霍小七等人也都麵露不忍,望向元妄的目光一變再變。


    元妄“嘖”了聲。


    這群人哭哭啼啼,搞得他不接這活兒,便是該挨千刀的壞人似的。


    他若接了,他那箱黃金怎麽辦?


    他抬手卷了卷額角碎發,一個人在那裏碎碎念,“你們這樣我很為難啊,我就是個人麵獸心的盜賊,我又不是兼濟天下的善人。這年頭,好事兒是做不得的……”


    賀瑤喚道:“空釋,你便幫這一回吧?大不了咱們下次撞見,我不抓你就是了。”


    她沒再喚他小賊,而是喚了他的名字。


    元妄歪了歪腦袋。


    空釋,空釋……


    從前在涼州的時候,師父和寺廟裏的老和尚也是這麽喚他的。


    他們教他多做善事,教他要永遠懷有一顆慈悲的心。


    元妄仰起頭望向夜空。


    星辰黯淡,月亮無光。


    師父和老和尚走的那晚,夜也是這樣的黑。


    他想讓自己的心也變成黑的,可是……


    似乎終究過不了良心那關?


    良久,元妄吐出一口氣,不耐煩道:“我隻幫這一回。”


    元妄抱起還剩一口氣的薑玉笛,蘊著輕功踏過水麵,如一尾青鴉般朝饅頭窟掠去,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賀瑤等人找了船隻,帶薑梨跟了上去。


    然而眾人剛登上饅頭窟,薑意濃便猶如跗骨之蛆追了上來。


    薑家的護衛個個凶神惡煞,眾星拱月般護著薑意濃。


    薑意濃背負雙手,冷淡地看著賀瑤等人,“我便猜到,你們會來這裏。怎麽,想投靠薑姬?她不過是我放在饅頭窟的一顆棋子,自身尚且難保,又怎能顧全你們?”


    賀瑤握緊紅纓槍,低聲道:“小顧大人你們先走,我來對付他。”


    顧停舟聲音淡淡,“你打不過他。”


    賀瑤緊盯著薑意濃,“打得過!”


    顧停舟頓了頓,“這次,可沒有金條給你。”


    賀瑤咬牙,“沒有金條,也打得過!我祖父可是說了,我是我們家族這一百年來最有天賦的練武奇才,小顧大人你不要小瞧我!”


    少女聲音嬌俏。


    她閃閃發光,比滿街的燈火還要耀眼。


    顧停舟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欣賞,語氣也鄭重幾分,“好,我不小瞧你。”


    他不再辜負賀瑤,帶著薑梨等人去找薑夫人了。


    長街兩側燈火葳蕤。


    顧停舟走出很遠,忍不住回眸。


    戴著青鬼麵具的少女,身姿高挑而有韌勁,揮舞著比她還高出許多的紅纓槍,一路火花帶閃電地襲向薑意濃。


    他無聲地道了句“小心”。


    與此同時,最高也最巍峨的樓閣裏。


    薑夫人高髻華服,端坐在案台邊。


    案台上放著一張字條,是暗探才送來的。


    她的女兒薑玉笛擅自逃婚,薑意濃認定薑玉笛背叛家族有辱門楣,為解決家族之恥不惜射殺她,那可憐的女孩兒已是凶多吉少……


    她捧著一盞茶,纖白的手指卻止不住地輕顫。


    薑意濃,薑意濃……


    那個沉默寡言的貴族男人,究竟心狠到怎樣的程度?


    他為什麽能幹出這種事?!


    薑夫人閉上眼,兩行清淚無助地順著雪腮滾落。


    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見薑意濃的情景。


    那是十多年前,她還隻是樂坊的花娘,因為美貌善舞,吸引了無數客人。


    當年的薑意濃還不是薑家家主,他隻是薑家的庶子,也不知經曆了什麽,從琅琊輾轉來到洛京,灰頭土臉地在樂坊裏買醉。


    彼時有惡劣的混混糾纏她,在大堂裏霸道地給她灌酒,她推辭不過,正不知如何是好,趴醉在桌上的薑意濃突然跳起來,拿刀殺了那個混混。


    年輕時的薑意濃,也算難得的俊俏,渾身上下充滿銳氣,像是出鞘的寶劍。


    英雄救美的情節她向來隻在戲文裏看過,自己經曆了這麽一遭,也不知怎的就動了心。


    她愛上了救她的薑意濃。


    可是她知曉,薑意濃並不愛她,他每次凝視她的時候,都像是在透過她看別的女人。


    他心裏藏著人,藏著一個憑他的地位權勢還不足以觸及到的女人。


    而她是那個女人的替代品。


    然而即便是替代品,她也認了。


    在薑意濃留在洛京的那段時間,他們夜夜笙歌,她甚至懷上了他的孩子。


    他說,生下來。


    生下來,帶回琅琊好好撫養。


    她生了,生的卻是一對雙生子。


    在本朝,雙生子被視為不祥,薑意濃因此十分不喜,對她的態度也冷淡下來,最後把她送去了饅頭窟,隻帶了身體健康的一個女兒返回琅琊。


    在饅頭窟的這些年,她打理這裏的一切,幫薑意濃處理生意上的往來,也逐漸打聽到皇族和世家們的一些機密。


    她逐漸聽說,她和皇後娘娘的眉眼有些相似。


    同樣美豔,同樣嬌媚。


    她忽然就明白,當年薑意濃凝視她的時候,其實是在凝視誰。


    即便過去了十幾年,即便薑意濃已經娶妻、已經老去,可是他每每來到饅頭窟,每每凝視她,仍舊是當年那般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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