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晚上,張芩聽到病患已經開始喃喃自語的說胡話。


    張芩用冷水絞了帕子,給男人貼在額頭降溫。


    安靜的屋子裏,張芩聽到男子低低的說道:“為什麽騙我。別殺我,我不要死。”


    張芩蹙眉,這是高熱的有些神誌昏糊了,並不是個好狀況。他傷的果然很重,十分棘手。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看過護士的小冊子,裏麵說過,嚴重外傷的患者。也是要有心理治療的。


    張芩有些僵硬的安慰道:“你安全了,不會有人要殺你了。”


    常惟欽的臉,因為高熱變的有些紅。他的意識陷在冰冷的刀刃鐵馬之間,鼻尖都是血腥的味道。從小陪伴身邊的李公公為了保護他,死在了他麵前。


    他的父王為了權勢和他自己的性命。罔顧他和禁軍的性命,關上了宮門。


    他一路血戰,四處逃跑,躲追兵躲了三天三夜,找不到回家的路。


    信任他,跟隨他的兄弟,也都一路埋葬在了山林之間。成了孤魂野鬼。


    他渾渾噩噩的逃跑進了山林之中。在充滿血腥味道的雨夜。昏倒了過去。


    冰冷又漫長的夜裏,有雨水不斷的敲打他的麵頰。偌大的天地,沒有他容身之處。


    他逐漸淪陷在血肉飛濺的戰場中,記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忽然,他聽到有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喚他。


    “常惟欽,不要哭了,好好休息,沒有人能傷害你了,你是安全的。”


    溫柔的聲音像是一團溫暖的火焰,常惟欽被這暖意包裹,放鬆的進入了深眠。


    張芩在旁邊一直看著他呼吸輕緩下來,鬆了口氣。


    如果安撫療法還是沒有用的話,張芩隻有再給他喂藥了。這樣的身子,如果再給他吃哪些虎狼之藥。日後就算是康複了,也是會有後遺症的。


    作為一個醫者,張芩自然是想要病患完全康複痊愈。


    總算他睡著了。隻是他已經失血了太多,今天尿閉了一天。不知明日是否能清醒過來。


    張芩拿起醫書,就著炭爐繼續看了起來。暖黃的火光印照在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柔光。


    晚間,李大牛帶著一身的酒氣回到了家中。


    平時會拄著拐杖罵他勸他的老爹,如今安靜的被破爛竹席裹著。渾身都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惡臭,再也難發一語。


    李大牛仿佛聞不到任何臭味,悶聲往嘴裏倒了兩口酒水,雙目渾濁的看著地麵。


    他做了差役之後,橫行鄉裏,搜刮了些許薄財。可哪些錢,又都被他賭錢買酒,花了個幹淨。到如今親爹新喪。他連個最劣的棺材都買不起。


    李大牛煩躁的摔碎了酒罐,頭腦暈眩的頹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語著,不知道是想要說服他爹,還是想要說服心虛的他自己:“就是張若陽殺了你的,爹,不怪我的。是張若陽毒死了你,是他不承認。”


    “他為什麽要給我傘,是他心虛,他都不敢收診費!”


    “爹,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我會殺了他,告慰你的在天之靈。”


    李大牛說道最後,眼睛通紅,流著幾行眼淚。卻露出猙獰的惡意。


    “我會殺了他們,是張若陽毒死了你!”


    砰!砰!砰!李大牛的房門突然被猛地敲響。他嚇了一下,瞪著醉醺醺眼睛,轉頭看過去,一個穿著深衣長衫的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看了看李老叟的屍體,輕聲說道:“可憐啊,死都死了,連個棺材都沒有。”


    “你現在才來?”李大牛充血的眼睛看著他。


    那男人笑了一聲:“我當然要來,我來是為了給你爹送棺材的,張若陽那邊死不承認,你這口氣,出的來嗎?”


    李大牛盯著他:“別說沒用的廢話,你有什麽辦法?”


    男人捋著胡須,微微笑了笑。


    “現在附子湯的事情,已經被張芩詭辯騙過去了,很難再用這個辦法,讓他們承認毒死了你父親。”


    “但是隻要你想要報仇,益春堂,都是可以給你機會的。”


    說道這裏,男子詭異的笑了笑。


    李大牛不解:“明天就要去申明亭對峙了,你現在能不能直接給我說清楚,別在這裏賣關子。”


    李大牛忽的眼神狠戾起來:“你要是不給我辦法,就讓我這麽賠錢的話,我會直接告訴張若陽,是你說的可以用附子訛詐,也是你讓我去要錢的。”


    “你們益春堂,應該還是要名聲的吧。”


    男子聽到李大牛這麽說,看了看李大牛的臉色,神色陰鬱了一下,又笑了起來。


    “你看你說這麽嚴重做什麽,申明亭明天不去就是,我保準他們找不到你。”


    “至於哪些宗族鄰裏,隻要你得到了嚴家的賞識,讓你進去做了他家的家人養子,你還怕這些個赤窮的平民做什麽。”


    李大牛聽到這麽說,瞪大了眼睛。


    “你叫我去做奴,我是瘋了舍棄祖宗家人!”


    男子神色隱隱不耐,卻又忍住了,考慮到李大牛對他還有用,他努力的壓抑著自己的脾氣:“不是讓你舍棄祖宗,你進去不入奴籍,做養子。”


    “養子就不是奴了,你以為我什麽都不懂?”


    李大牛鼻孔裏哼著氣,指著牆角躺著的李老叟。


    “你當著我爹的麵,敢說這種話,你不怕他半夜去找你?”


    男子神色一僵,但他那裏是能被李大牛這幾句話,就能嚇到的。


    心中知道,李大牛這是覺得他籌碼不夠,男子故意做出了猶豫的樣子說道:“那再給你一百兩銀子,和五十畝地,其他的,你可別在說了。”


    “要知道,嚴老爺子的脾氣可不好,你不能太貪得無厭。”


    李大牛總算聽到了自己滿意的東西,但他卻隻是點了點頭,仿佛隻是勉強滿意的樣子。


    “行吧,這事情我會做的,那我現在去哪裏?”


    男主拿出自己兜裏的兩錠銀子。


    “現在你就跟我回去,過兩天,張家醫館的事情,還需要你親自去料理。”


    李大牛沒有多想,拿了錢,就轉身去收拾李老叟的屍首。


    如今,李老叟的屍體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躺在家裏也不是個事,也還是要盡早送老爺子入土為安。


    李大牛也不是心裏,一絲心虛都沒有的。


    男子就在一旁,安靜的看著李大牛動作。


    燭光暗淡,男子的臉龐在屋裏明暗交織下有些模糊,隻能朦朧的認出來,他竟然是益春堂掌櫃的首席學徒。


    也是嚴氏一族長房公子的一等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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