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枯榮寺占滿了整個山頂,被四周的喬木緊緊地包裹在內,想必以前很大,香火很是旺盛。可如今單看這圍牆就知道早已年久失修,原本黃漆的牆麵斑駁了不堪,有不少地方甚至缺了牆磚,顯得千瘡百孔。牆上的黑瓦的房簷,經常有一段缺一段,牆根下更是荒草叢生,甚至向陽之處的雜草能有半人高。中間兩扇黑色的大門,兩側各是一扇小門。此刻,小門緊閉,兩扇大門卻虛掩著,露出一條拳頭大的縫隙,已經逐步褪色的大門,兩個獅頭鐵門環,已然鏽跡斑斑。門頭上的匾額,一處鉚釘已經鬆動,「枯榮寺」三個字歪斜著,仿佛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一般。


    而大門前的石階上,一個國字臉書生打扮的男子,就地側臥,用胳膊枕著腦袋,雙眼緊閉,鼻中鼾聲如雷。


    雖說前麵易辰下定決心“事不過三”,如果在遇到奇怪的事情就要上去硬剛,可是麵對沉沉睡死的書生,易辰還是猶豫了,畢竟不知這漁樵耕讀,究竟是敵是友。


    然而抬頭望日,午時已至,易辰定然沒有多餘的功夫和門口的書生閑耗,不如繞道而行,先找到羅倩再說。


    易辰來到一處殘破的牆根,雙一點便上了寺牆,抬眼望去寺院內已然雜草叢生,屋簷碎瓦遍地皆是。原本擺在院子中央,給人供奉香火的巨石香爐也已經傾倒在地,半截石爐已經碎成數塊。


    易辰抬腳舉步,躍入寺內,兩側廂房皆房門緊閉,正中大雄寶殿六扇大門卻已不知所蹤,開闊的門洞毫無遮掩地向外敞開著。一尊五六人高的木雕大佛,因長年失修早已褪了紅漆,露出了木頭原本的顏色。而殿內眾多的羅漢像、神龕以及功德箱等都已然掛滿了蜘蛛網,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易辰在枯榮寺內找了一圈,也不見羅倩蹤影,便疑心:“難不成來晚了?已經被賊人……”又瞅了一眼,半掩的寺廟大門,尋思著,寺門外那假書生必有詭異!


    既然沒了羅倩的蹤跡,便也顧不得謹慎,先把那書生弄醒,問個二三。


    易辰又至門口,才離那鼾睡書生四五步,正打算叫醒,突覺全身冰冷,仿佛一股磅礴的殺氣籠罩了全身。平生從未有此感受,不由牙關顫抖,渾身哆嗦,難以再前進一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身後的寒光劍。


    “咿呀!舒坦!”麵前國字臉書生突然橫躺著展了展手腳,伸伸懶腰。睜眼見跟前易辰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居然能感到我的殺氣,可見天資不凡!”


    書生翻身而起,坐在枯榮寺門前的石階上,背倚著一扇木門。可在易辰眼中,麵前人雖坐在石階上,卻猶如端坐龍椅之勢,雙膝不禁有些發軟。可他依舊咬了咬牙,硬挺著打顫的雙足站在原地。


    “既然犯了事,被我撞到了,逃是逃不走的,說說看你是哪個組織的?「十二諸天」還是「青衣教」?”書生笑問著,用手叩了叩石階旁一隻小破小石獅,猶如輕彈椅把手一般。


    萬沒想到麵前書生居然提出這個問題,易辰完全沒了頭緒,隻得回答:“什麽「十二諸天」,「青衣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是?難道大燕又出了什麽新的組織?”那書生笑容陡然凝固,手指輕輕落下,被叩中的石獅瞬間稀碎,半身化為成齏粉,“早點承認,免得受苦。能夠一路躲過我的三個分身護衛,徑直站在我跟前意圖刺殺,你絕不簡單。”


    “啊!刺殺?什麽刺殺!我是來救人的!”易辰大驚失色,也不顧周圍殺氣帶來的壓迫感,一伸手進袖兜中,準備掏出那張綁匪留下紙條。


    可突然間,劈頭蓋臉幾陣陰風襲來。易辰隻覺眼前有物體飛來,慌忙拔出寒光劍抵擋。


    鐺鐺鐺,連續三下,易辰雙臂被震得發麻,後退了三步。而在他身前,三片石塊插在地縫中。看不見書生出手動作,此等功力,令易辰大為驚駭。


    “寒光劍?林淵的佩劍,聽說在望江邊失蹤,這劍怎麽會在你的手中?”書生臉色微變,原本準備叩下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易辰見似有轉機,便朗聲道:“家父是被汙蔑自殺的,這劍是家父臨終前交給我的!”


    “林淵是你爹?”


    “正是!”


    書生緩了半刻,大笑道:“哈哈,鎮南王越老越發昏聵了。如此人才,竟然瞎了眼,沒有發現,南安郡是該換換主子了。”


    隨著書生的笑聲,易辰感覺那股籠罩在周身的磅礴殺氣,已然煙消雲散了。


    “呼!你,你究竟是什麽人?”易辰瞬間輕鬆了下來,將寒光劍抵著地麵,雙手撐著,喘了好大一口氣。


    “嗬嗬。”那書生笑而不語,突然間由山下小道躍上三人,將易辰團團包圍,抬眼看,正是先前遇到的樵夫、農夫和漁夫。再看這四人果然長得一模一樣,不僅如此,四人無論體型、身高、臂長也幾乎是一模一樣。


    縱使一卵四胎的孿生兄弟,恐怕也不能生得如此相像。


    易辰腦中靈光一現,恍然大悟道:“人/皮麵具?”


    書生點頭笑道:“小子有些見識,我等好不容易出來行走一趟江湖,總要做些準備。普通俠客蒙個麵,帶個麵紗,我等精貴之驅,自然隻有極高端的人/皮麵具才能配的上。”


    書生雙指一捏指向易辰,喝道:“你且看來,不知是否認識此物!”


    樵夫伸手一撩卸了粗大扁擔上的枯樹枝,將擔子衝著天上一扔,扁擔便直立著紮入易辰麵前山地中。


    扁擔崩壞,哢哢的碎裂聲不絕於耳,無數條裂縫從上而下,將扁擔瞬間化為無數條竹絲。


    一道紅光從扁擔裏射出,直衝天際,刹那間便將這午時的青天白日,映成了萬道紅霞。


    書生五指如鉤,向下猛按,隔空便將紅光掩了下去。


    千萬條竹絲中,一柄通體紅火的長劍插在地上,無論是劍身、劍把和劍柄,都是有一整塊精鐵打造而成,上麵沒有任何紋路和裝飾。可視覺上給人以極強的壓迫感,仿佛傾浸了萬千生靈的鮮血;甚至一時不覺,便會產生了耳鳴,如有無數曆鬼在耳邊哀嚎;舌頭能感受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血鹹味;同時鼻子也能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濃濃血腥之氣,令人層層作嘔。


    易辰大驚,因為他認得此劍,不由驚叫道:“這是「赤峰劍」?”


    當初與軒轅離閑話,成論到「天下第一鑄劍師」軒轅祝融在「太宇劍」前,曾鑄下過七把名劍,分別以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為名,送給當時大燕的七個皇子。鎮南王慕容鈞明得了「青冥劍」。而有一劍通體血紅,曾獻祭了無數五牲的鮮血才煉鑄而成,排在七劍之首,名曰「赤峰」,《神兵譜》中排名第三!


    “難道……難道你,不,擱下是皇族?”易辰驚異道。


    書生不屑地擺了擺手:“哼!什麽皇不皇族的,我與那權利鬥爭不感興趣,早就沒有了這層身份。就是在「武威城」中待悶了,到江湖上走走罷了。”


    聽書生提及「武威城」,易辰一愣,隨即回憶起父親林淵曾說過:“天下之大,山外山,樓外樓。就算在紈絝的皇室子弟中,也有練武天賦極好的皇子,不爭皇位與王爵,劍法、內功早已出神入化,不像個人樣。如今他帶著十幾個侍從搬到盛京邊上的一座叫「武威」的小城裏居住,守護盛京。倘若有什麽人敢暗自對盛京不利,武威城內便會飛出一劍,一刹數十裏直奔盛京,斬殺賊人,尤勝過千百甲士。”


    見易辰臉上一驚,書生用手捂著臉,歎氣苦笑道:“哎,我就知道,果然得知我身份後一個個都是這樣的表情,所以我才讓大家都易了容。好不容易出一趟城,盡量少惹些麻煩,也免得驚嚇到普通人。”


    而此時易辰完全沒有聽到書生在說什麽,他的雙眼緊緊盯著麵前的「赤峰劍」,已經被深深地吸引。書生隻能輕輕咳嗽了一聲,硬將他思緒拉回現實,然後道:


    “喜歡這劍?”


    “在欣賞!”易辰點了點頭道,深怕錯過一眼。


    “與你的寒光劍換怎麽樣?”書生指了指易辰的手中,故意調侃道。


    易辰心中一震,趕緊收回了目光,將手中的寒光劍收入犀皮劍鞘之中,表情也變得愈發嚴肅道:“啊?那不行!這是家父的遺物。不能予人,你把劍收了吧,我不看便是。”


    “行!歸鞘!”書生一聲大喊,右手五指一撩,「赤峰劍」周遭地麵憑空掀起一陣旋風,呼嘯著扯起原本歪七豎八的萬千竹絲,一時間竟根根筆直站立。“合!”隨著書生右手用力一捏,這些竹絲不可思議地合攏在一起,再度變成一根粗大的扁擔,嚴絲合縫地找不到半絲破綻。那樵夫走到扁擔前,再次熟練地在扁擔頭上掛上一堆枯木枝,然後將它甩在肩上,擔在肩上。


    而此時,那書生卻笑容可掬地對著表情精彩的易辰道:“小子,我看你天賦不錯,是塊練武的料子,隻不過好像沒有人指導,林淵也不教你個一招半式。全靠偷學的話,搞得自己氣息招式都有些斑雜。所以,要不要跟我回武威城?由我慕容均威親自傳你劍法,保管你將來成為一代豪俠,揚名天下。”


    這條件可以說是極其誘人,書生自稱慕容均威,定是與燕帝慕容鈞天平輩的一位皇子王爺。若易辰答應入武威城,必然可成為皇室下的一名門客,不說日後是否能夠成為一代豪俠,單論現下被官府通緝的身份,便可一下抹除。因此,若換了旁人,恐怕想都不想便屁顛屁顛地答應下來了。


    哪知易辰雙手一拱,道:“多謝城主好意,不過我現在要救人,那姑娘的家人還等著她回去呢。”


    慕容均威背著手踱了幾步,轉頭瞧瞧身後的寺門,發笑道:“嗬,前麵救聽你翻牆入院,到處翻找,難道那女子在這枯榮寺不成?她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隻是舊人的一個女兒,平民女子而已,並非在下的心上人,請城主不要誤會。”易辰說著,將賊人留下的紙條拿了出來。


    慕容均威接過那紙條,瞄了一眼,感覺他略略皺了下眉頭,又從袖口中拿出一張差不多大小的黃紙,一手一張,來回比對著。眼光又有意無意地瞧了瞧身前的易辰,一張國字臉上瞬間沒了任何笑容,又道:“一個草民而已,我派人替你去找,你跟我回去。”


    一個草民?易辰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著慕容均威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對王爵沒有興趣,可是一開口便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也許羅倩對他來說,還沒有身邊養的一隻寵物重要,可那的的確確是一條人命。


    “跟我走吧!你這樣的天才早就被「青衣教」和「十二諸天」盯上了,留在江湖上,將來會惹許多麻煩的,對大燕不利。”慕容均威邁步向山下而去,身邊三名侍衛不約而同地靠近易辰,像是要脅迫他的樣子。


    這等壓迫感,讓易辰心中由內而外開始抵觸眼前這個武威城城主。


    俗話說: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


    易辰在淮榮城的林府中,隨林淵深居簡出十多年,這才入江湖,就有人想讓他出江湖,對於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多少有些接受不了,便開口道:“不了,城主。也許我在武威城住不慣。”


    慕容均威邁出一半的步子,在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側著腦袋瞥了一眼身後的少年,半響,才踏下了那一步,哈哈一笑道:“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敢拒絕我,小子你有膽識!不過江湖險惡,隻要稍微走錯一步,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如果是我自己的選擇,定無悔。”易辰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聞罷,慕容均威大笑著下山,三名侍從也緊跟著他身後一同而去。


    易辰站在原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並不是感歎失去了一次機會,而是因為追蹤的羅倩線索就此中斷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山下突然傳來慕容均威雄厚的聲音:“我的侍從剛剛下山時,截得一個被綁的女子,現昏迷在東南側的山腳下。”


    易辰望向山下,哪裏還能見到慕容均威和其他三名侍從的半點身影。可他卻依舊對著四人下山的方向深作一禮,朗聲道:“多謝慕容城主,告知在下。”


    易辰的聲音傳進慕容均威的耳中,他隻是笑了笑,腳下卻沒有絲毫減慢。


    身邊的農夫皺了皺眉,快步趕上主子,在耳根旁輕聲提醒道:“主人,您就這麽放這小子走了?恐怕將來他會加入「青衣教」或「十二諸天」,最終對我大燕朝,不利。不如就將他交給屬下,將他解決了,免得留了後患。”


    “我大燕的氣運,如果連一個晚輩都不能容,那也就差不多了。”慕容均威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對著農夫擺了擺手道,“籠雞有食湯鍋進,野鶴無糧天地寬。就誰他去吧,一切看他自己的造化!”


    “是!主人。”農夫吃了癟,便不再敢多嘴,彎腰行了個禮,便退到後麵。


    慕容均威雙手互揣,左手捏著那張黃紙條,右手伸入袖兜,摸了摸一塊玉佩。心中發笑道:“內裏的老家夥想借本尊之手除那小子,讓我來背負莫大惡名,這算盤也打得太好了!本尊偏就不讓你們得意。”


    枯榮寺前,易辰深施一禮良久,方才起身,快步入了喬木林,沿著東南下得山去。


    山腳處,有棵喬木異常高大,豐滿的枝丫覆蓋在其他喬木之上,如同一盛大傘一般,插入雲霄。


    一陣涼風襲來,易辰隻覺得這棵喬木像是吹哨一般,竟發出了與眾不同的聲音,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樹幹的背麵,有一個鏤空的樹洞,而漆黑的樹洞中,一個女子正側臥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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