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煙火氣


    摘下眼鏡,江瑞明疲憊的揉揉眼角,雙腿有些發麻,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發現自己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那小子還沒有回來。不想再等,起身走到門口,才要開門,卻又縮回手去,無奈地搖頭苦笑一下,又轉過身去。


    誰能想到這個在商界叱吒風雲,可以在南陵市呼風喚雨的大財主為了見一個才剛過二十的黃毛小子,竟然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甚至還要更長時間。


    唉,誰讓那小子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唯一的一個。


    江瑞明沒有再坐回去,而是走到了寫字台後麵的書架前。上好的紅酸枝板上,整齊有序的排滿了各種類目的書籍,有經濟的、管理的、政治的、曆史的,也不乏一些文學名著,全是精致高檔的精裝本。


    江瑞明來回掃了幾遍,也沒發現一本想看的,於是彎腰打開了書架最下麵的櫃門,十幾本已經有些泛黃的教科書展現在眼前。隨意抽了一本,是診斷學。看著起皺的書皮,卷起的書角,他又想起了大學那會,實習的第一個禮拜,帶教老師就讓他寫大病例。


    當時的自己急功近利,一心想多學些臨床知識,很鄙視文字工作,對寫病曆根本不放在眼裏,僅僅用了不到二十分鍾就完成了平生的第一份住院大病例。以為順利交差,哪知道帶教老頭瞄了一眼就把病曆甩在地上,還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根本睜不開眼睛。老頭直說那不是病例,是鬼畫符,狗屁不通,讓他拿出診斷書,專看病例書寫那一章,什麽時候倒背如流什麽時候下班吃飯。一想起自己為了背書,餓了兩頓沒吃飯,恨不得把書啃了的那個慘樣,江瑞明嘴角上揚,仿佛覺著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診斷學正看得津津有味,門口響起了李豐的聲音。


    “少爺,您進去吧,董事長一直在等您。”


    把書放進書櫃,關上櫃門,再抬起頭來,江瑞明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絲笑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麵容有多緊繃。


    門,吱一聲打開。


    看著與自己七分相似,風度翩翩的青年走進來,江瑞明的心裏還是起了波動。


    沒想到他還長個子,比上次見明顯高了不少,眉眼也都長開了。仿佛魔術一般,稚氣孩童已變成七尺男兒,卻隻是眨眼間。


    記得上幾次見麵,這小子都是低著頭,怯生生的不言不語。記不清多少年,他都沒叫過自己一聲爸爸了。


    此時,莫名的,江瑞明心底冒出了一絲期望。


    進來的江瀟瀚麵無表情,抬眼掃了一眼房間的格局,就徑直走到書桌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他已經不需再要唯唯諾諾,不需要靠低頭逃避別人厭惡的目光,因為兩年前,他就成年。他的行為,他所做的事,在法律上都生效了。


    江瀟瀚微仰著頭看向前方,與另一道目光交匯,仍是一臉平靜。


    江瑞明卻平靜不了了。他以為他或許還是低著頭,又或許成熟了一些,會抬頭跟自己打招呼,叫一聲爸爸,再不然就是說聲抱歉,讓自己久等了。


    他都沒有。


    這個孩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他坐姿隨意,眼神冰冷,沒有膽怯,沒有謙卑,更沒有絲毫親近之意。這真是自己原來的兒子?江瑞明想打破這種寂靜,卻發現竟然無從聊起。


    許久,李豐進來送茶。端著托盤,先放一杯在江瑞明麵前。江瑞明端起,抿了一口,是自己一貫喝的龍井,就問


    “給他喝的什麽,年輕人應該喝不慣茶葉。”


    “少爺的是咖啡。”李豐答到。


    “咖啡可以吧?”真沒想到幾年來,父子二人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麽一個問句,江瑞明心裏哭笑不得。


    “無所謂。”


    江瑞明剛要說“喜歡吃什麽,讓李豐去吩咐”,一聽回話,簡潔冰冷,以他的閱曆,不需要揣摩,就聽出對方不是喝什麽無所謂,而是喝不喝無所謂。隻好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畢竟早就功成名就,過慣了眾人擁戴的日子,像用這種態度對他的,不要說在南陵市,就是整個南江省也找不出一個。江瑞明的心裏有點不痛快了。


    “你回國有一段時間了,麵也不在家裏露一個,不讓李豐三請四催的,你是不打算回來是吧?”


    還是這樣說話痛快,這才是一個老子跟兒子正常的交流方式。再不熟悉,那也是老子跟兒子。


    “還有什麽事嗎?”江瀟瀚起身要走。


    “你最好坐下!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主見?”江瑞明開始生氣了。


    “我一直這樣,隻是你不知道而已。”江瀟瀚停下,雙手插進褲兜,轉身看著江瑞明回答到。


    “我也很好奇,您什麽時候開始在意‘父親’這個名聲的?”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就想說您還像以前一樣就挺好,我很習慣。您現在這樣,我不適應。”說罷,江瀟瀚一屁股又坐回沙發上,沒有了馬上要走的意思。有一件事他覺著有必要通知一下。


    “你——”


    “少爺,你看咱們晚上吃西餐怎麽樣?”生怕董事長火起來談不了正事,李豐趕忙把話截了過去。


    “有件事告訴你,那筆基金我全取出來了。”江瀟瀚並沒有回答李豐,而是直截了當的對著江瑞明說。


    “你打算做什麽?在美國桶那麽大個簍子,一時半會都難回去了。現在想折騰的中國都不能呆是吧?”


    “還真想折騰折騰呢。”眼看著江瑞明已經處在爆發的邊緣了,江瀟瀚卻沒當回事,因為這筆巨款跟眼前的老江沒有半毛錢的關係,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有且隻有他江瀟瀚一個人有資格使用。


    “好吧,我不管你做什麽用了,我隻問你,你打算在哪裏用掉那筆錢?”


    畢竟有顆精明的商業頭腦,江瑞明很快恢複了理智。除去父子關係,自己這個在商場裏跌爬滾打了二十幾年的商業巨頭,還掌控不了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那簡直是笑話。那筆錢在普通人眼裏肯定是比巨款,再他江瑞明眼裏也就是個輕而易舉就實現的小目標。這小子一定還不知道江氏集團現在有多龐大,每天的資金流就是他手裏的幾十倍,更不要說其它的固定的、隱形的資產了。


    “就這裏,南陵。你最好不要幹涉。”


    “幹涉了又怎樣?”


    “不怎樣,就兩個後果:一、你趕緊找個年輕點的女人再給你生個後代,趕快培養或許還來得及;二,等你老了,把江氏裸捐!”


    “你!你以為我不會裸捐嗎!就這樣想威脅我,你太小看老子了。”雖然很氣憤,江瑞明還是努力調整好氣息,坐到沙發上,端起茶杯給自己灌了幾口,順過氣,再開口卻換了口吻。


    “自從你生下來咱們父子倆就沒心平氣和的說過話。以前你年紀小,什麽都不懂,形成現在這樣的父子關係,全是我的錯。我的經曆你應該都了解,那時候年輕氣盛,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你身上,是我對不起你。”


    這突變的畫風,讓江瀟瀚一時晃神。等反應過來,手裏就多了個溫熱的杯子。


    “喝點吧。”


    江瀟瀚看看自己手裏的咖啡,又望望江瑞明。


    “你受什麽打擊了?江氏要破產了?”


    “沒有。”


    “你得癌症了,晚期?”


    “少爺,不要亂說,董事長年輕力壯,身體好的狠。”李豐實在聽不下去了,父親精明透頂,兒子怎麽不著四六啊,還真什麽話都敢說。


    “既然沒有病入膏肓,為什麽這種態度?”江瀟瀚實在受不了,把杯子放回茶幾上,幹脆站起身來。。


    “李豐,你出去吧。”


    “好的。有事您叫我。”李豐收了托盤,臨走前關好了書房的門。


    “江氏和我真的一切都好,你不要胡亂猜疑。我確實有所變化,但隻是對你。你小時候,把你一個人扔在美國,兩三年才去看你一回。其實我每年都要在美國的公司呆上兩上個月,現在呆的時間就更長了。我不是沒有時間,是不想看見你。”


    “我知道,所以每次見麵我都是低著頭,因為我也不想看見你。挺公平。”


    “你恨嗎?”


    “——”江瀟瀚的眼神瞬間沒有了溫度。


    “你恨我們是應該的,你的確無辜。前一段時間,在高速路上我出了一場車禍,司機死了,我隻是外傷。在醫院的時候,看著司機在我麵前咽氣,我才清楚原來生命是那麽不堪一擊。當時我就想,如果死去的那個人是我,或者是我將要死了,我還有什麽。什麽都沒有了。我打造了江氏這個商業帝國,可是他真永遠屬於我嗎?我死了,江氏換個舵手照樣運行。那什麽是屬於我的?是你!不管你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身上都留著我江瑞明的血。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人跟我這麽近了。”


    “所以從現在起,你打算補償我了?”


    “嗯。”


    “不覺著太晚了嗎?別說現在我成年了,就是十年前,十五年前,你跟我說這些話,我也未必會感動。”


    江瑞明說的動容,可是並沒有換來江瀟瀚的同感。因為父愛這個詞,對江蕭瀚來說,隻是字典裏的解釋,除此之外別無他解。


    沒感受過,沒期望過,自然也沒失望過。


    “說這些,我本來就沒有指望讓你現在回應什麽,隻是讓你明白,以後,我對你都是付出真心的。”


    “好,我知道了。可以走了嗎?”江瀟瀚已然沒了耐心聽老江長篇大論,更沒心思跟他暢談人生。反正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走了。


    “別整天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了,以後去明德上課吧。”


    “啊!”


    一句去明德上課,像一句咒語,把江瀟瀚立馬定住。他覺著眼前的這位董事長車禍不止是外傷,肯定也碰到了腦子了,要不然就是自己睡眠不足出現幻聽。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江氏的明德學院應該是個醫學院,裏麵的學生都是穿著白大褂的幽靈型人才。


    “你確定自己精神正常,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你在美國學金融學管理都被退學,在國內你也學不出什麽名堂。我最初的專業是一名外科醫生,明德是我從醫院辭職以後創辦的第一家公司。從醫療醫藥開始起家,慢慢做大做強,後來又創辦了明德醫學院、明德醫院。明德集團才是我們江家發達的根基所在。我打算先讓你接手這一塊,再慢慢接觸其他產業。要接手醫院藥品這一塊,最好具備一定的醫學知識。所以——”


    “stop!沒有所以!”


    匪夷所思!江瀟瀚斷定江瑞明肯定是精神錯亂了,整個胡言亂語,再呆下去,估計就要聽到外星語了。立即大步走到門口,門拉到一半,就看到李豐堵在麵前。


    “fuckoff!”


    “少爺,您聽董事長把話說完,董事長都是為您好。”好像完全聽不懂英文,李豐仍是一副笑臉,沒有讓開的意思。


    根本沒把一個管家放在眼裏,哪裏又會聽他廢話囉嗦。江瀟瀚一掌推過去過去,對方卻絲毫未動,這才正眼看了一眼麵前的這個所謂的管家,不禁嘴角上揚,冷笑一聲。


    “這就是你的手段?”轉身問江瑞明,江瀟瀚眼神裏滿是輕蔑。


    “瀟瀚,你要理解。如果我再有個三長兩短,整個江氏就會成為別人免費的餡餅。你已經成年了,是時候了解集團,為將來接手做準備了。你總不能吃喝玩樂一輩子吧!”


    雖然接觸不多,江瑞明也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個冷冽倔強的性格,前麵的說教也隻是為了先禮後兵。為了達到目的,適時的強硬手段就成了必然措施,往往還會事半功倍。


    “你怎麽知道我無所事事,前麵不是已經說了,我把那筆錢取出來了,我打算開個公司。”剛才推那一下,自己是出了七分力道的,李豐那家夥竟然隻是輕微後仰了一下,很顯然必定是個練家。看來今天不談個透徹,是出不了這間書房了。


    “哦?說說看,你打算開個什麽公司?”


    “專門培養明星的經紀公司。”江瀟瀚雙手交叉於胸前,晃晃悠悠的走到江瑞明跟前,略微低頭


    “我的公司隻招收女藝人,到時候歡迎江大董事長蒞臨指導,看上哪個直接告訴我,保準都比姓唐的有魅力。”


    “混賬!”


    “你留我下來不就是想聽我講話的嗎,我說了你又不愛聽,那就讓門口的那隻讓開,讓我走嘍。”


    “大好的年紀你不好好學習,就搞這些旁門左道,將來毀掉的是你自己,是整個江氏集團。我不會允許你開什麽破經濟公司,不要在外麵丟人現眼。你覺著你經濟獨立了,就可以脫離我的掌控,無所欲為了?還是太天真了。開公司的第一步是找場地吧?你現在就去試試,拿著你所有的家當,在整個南陵市你看看你是能買到還是能租到,哪怕是一間小小的辦公室!”


    多少年了,何時受過如此待遇,況且還是自己的兒子,不論是語言還是神情,都極盡藐視。受到如此挑釁,江瑞明氣的頸部青筋暴起,要不是極力克製,按照以往的脾氣早就把這欠揍的小子一腳踹出門外去。


    “說說你的條件吧。”江瀟瀚瞬間冷靜下來,以他的認知,他明白對方會說到做到。


    在外人眼裏,他這個父親,精明能幹,溫文爾雅,樂善好施。但是他再清楚不過,這個一臉威嚴的中年男人從年輕時起,就特別忍辱負重、不擇手段、自負狠辣。他更清楚,自己的先天的價值,就是繼承江氏。因為自己身上流著江家的血,江瑞明打下的商業帝國怎麽可能便宜了別人。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仿佛來的早了些,自己在學業上苦心經營的“卓越成績”也沒起到任何拖延作用。


    “你的公司非開不可?”江瑞明問道。


    這小子竟然這麽快就做出了讓步,江瑞明也不打算逼的太緊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況且還正處在年輕叛逆的年紀。


    “非開不可。”江瀟瀚語氣堅定。


    “那這樣吧,你的公司照開,但不要放太多精力在上麵,找幾個專業的人幫你打理。明德的課你也必須去上,不用每天都去。醫學院前兩年都是基礎課程,跟臨床牽扯不深,一些社會課程你在美國也都學了,沒必要從低年級開始。不要求你成為真正的臨床醫生,也沒有時間允許你係統學習了。一會讓李豐把整個學院的課表發給你,但凡有診斷學、內科學、外科學的課你都去聽聽。一個醫院的管理者,一點醫學知識都不懂,實在說不過去,更別談繼續發展。”說完,江瑞明朝門口揮了揮手,李豐側身,江瀟瀚大步離開。


    本人朱馬建平,是《愛的煙火氣》的唯一作者,此小說及本人現在均未與他站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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