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 林城城敲開蘇木落房門,看見蘇木落和龍淩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他們兩人前者麵色淡然, 後者卻仿佛全身被黑氣籠罩,那雙暗金色的眼眸還冷冷地瞥了林城城一眼。


    林城城:“……”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活不過今晚。


    “怎麽了?”蘇木落語氣溫和道,“這周圍好像沒有妖氣。”


    “不不不,真的有妖怪, 就在我房間裏!”


    林城城趕緊領蘇木落和龍淩去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推開半掩的房門,隻見裏麵安安靜靜, 隻有一隻黑貓趴在床上。


    黑貓是林城城養的豆米,他為了把自己的貓帶在身邊還在乘機時辦了寵物托運,隻是白天一人一貓還親親熱熱的, 此刻林城城卻避它如蛇蠍。


    蘇木落對上黑貓漆黑的眼睛,微微挑起了眉頭。


    “你是誰?”


    黑貓從床上站起來, 沉默幾秒,開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們見過的, 我是鳥族長老,風軒。”


    那一瞬間蘇木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道:“什麽?”


    黑貓輕咳一聲,道:“雖然這聽起來讓人很意外, 但我確實是風軒。”


    “我並沒有死, 木葛殺死的隻是我的分.身, 我的本體還在鳥族沉睡,現在你們看到的,是我分.身的一份靈魂。”


    ”我在來林城之前就料到我可能遭遇不測, 所以提前設下這個秘法,現在看來,我的猜測確實應驗了。”


    它的聲音確實和風軒一模一樣,蘇木落道:“那你是怎麽附在這隻貓身上的?”


    風軒歎了一口氣,道:“那天木葛在我茶水中下了鳥族至毒,將我殺死在房間裏,所幸我提前設下的秘法可以保我分.身靈魂不散,還依附在他身上,沒讓他發覺。”


    “後來我遇到少主,就隨少主離開,隻是那種狀態下的我什麽也做不了。為了向你們開口說話,不得已才占了這隻貓的身體。”


    “等等等等!”林城城道,“那你還能出去嗎?這是我的貓啊!”


    風軒道:“少主放心,等我回到鳥族,就能回歸本體,不需要再占這隻貓的身體了。”


    林城城這才鬆了口氣,他之前聽蘇木落提過“風軒”這個名字,知道這是他父親一派的人,因此對他還是有幾分好感的。


    蘇木落卻沒有完全信任這隻黑貓,而是又問了他幾個問題,都是那天風軒來咖啡店時兩人的談話內容,直到他對答如流,才相信這個人就是真正的鳥族長老。


    “對了,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既然確認黑貓就是風軒,蘇木落便道,“上次在異人局,我看見木葛手中有風痕遺物,是一顆像眼珠的圓石。”


    風軒聽到這話,雖然還是貓身,卻能看出他一下子憤怒了:“果然,風痕的眼睛在他們手中,他們和風痕當年的死脫不了關係!”


    林城城神情一變,風軒繼續道:“當年風痕無緣無故死在冰牢裏,下葬時甚至屍體不全,我就懷疑是大長老殺了他。隻是他們做得不留痕跡,又利用手上權勢混淆視聽,讓人想查也無從查起……現在風痕的眼睛居然就在他們手中,那就是明晃晃的鐵證了!”


    蘇木落道:“但木葛是光明正大地把它拿出來的,好像並不怕被發現。”


    “還不是因為他勾結上了大長老的勢力!”風軒咬牙,憤憤地道,“他們不會得意太久的,還有木葛,我收養這個混賬多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對待,沒想到卻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等我回到族中,一定要手刃這個叛徒!”


    “那,那您知道我父親當年的事情嗎?”林城城忍不住開口道,“他和我母親……”


    風軒聞言看向他,原本憤怒的神情慢慢平複,變得柔和起來。


    “你父親其實也是有苦衷的。”風軒道,“五十年前,你的祖父意外身亡,你父親年紀輕輕就不得不擔起族長責任,那時大長老在族中隻手遮天,也是他強迫你父親娶他女兒為妻,隻為進一步奪取鳥族權勢。”


    “後來,他們父女在族內興風作浪,將整個鳥族攪得不得安寧,你父親雖然有心阻止,卻無能為力。也就在那時,他遇到了你的母親。”


    “你的母親是個溫柔的人類女子,如果沒有大長老的逼迫,你父親應該會娶她為妻,從此相伴一生……隻可惜,後來大長老的女兒發現了你父親這段感情。”


    風軒說到這裏時,語氣帶上明顯的厭惡,道:“那個女人明明自己在外麵養了好幾個男寵,卻汙蔑你父親不忠。不得已之下,你父親隻能帶著你母親逃離……再被抓回來時 ,就隻剩下你父親一人了。”


    之後的事情眾人都知道了,風痕無緣無故死在冰牢中,他的死激起鳥族另一派人的血性與仇恨,從此團結在一起,開始反抗大長老的掌控。


    林城城怔怔地聽著,風軒又歎了口氣,道:“其實從始至終,你母親都不知道你父親的身份。你父親本想等推翻大長老後再將一切告知你母親,以族長禮節正式娶你母親為妻,隻是……”


    隻是沒有來得及。


    風軒說完之後,林城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聲,最後低聲道:“我忽然……不是很想對那個女人道歉了。”


    他回鳥族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向他父親的妻子道歉,最初他還以為這個女人是他父親和他母親戀情中的受害者……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風軒冷笑道:“向她道歉?她配嗎!不說你父親的死和她有關,當年和你父親成婚後的第二天,她就將自己的男寵帶到你父親麵前——何其囂張,簡直是將你父親的臉麵踩到了腳下!”


    “況且,你父親根本不想娶她,完全是被大長老逼迫的!從始至終,他都是這對父女爭奪權勢的工具!”風軒越說越氣,話中皆是恨意,“其實我也懷疑過你祖父的死和他們父女有關,隻恨大長老實力太強,我就算有所懷疑,也根本查不得,動不得……我還是太沒用了!”


    “不,您已經幫了我父親和我很多了!”林城城道,“如果沒有您,我不可能知道這些過往,在鳥族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風軒聽完這話歎息一聲,道:“少主放心,我已經給我們的人發出消息,等回到鳥族後就會有人來接您……畢竟過了這麽多年,大長老那一派的人暫時是不能拿我們怎麽樣的。”


    蘇木落安靜地聽完他們的話,道:“那個大長老實力如何?”


    風軒看著他,態度尊敬道:“他是八百年的鳥妖,少主的祖父則有七百年的妖力,原本還不至於讓大長老那麽肆無忌憚,隻是他意外去世時風痕不過三百年,根本無力和大長老抗衡,這才導致了後來的局麵。”


    蘇木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的語氣淡然,卻令風軒心底震動,同時生出一種無法抑製的欣喜。


    八百年的妖在如今的妖界已是數一數二的強者,任誰聽了都會心底驚顫,而眼前這位卻毫無反應,好像八百年在他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要知道在妖之間,百年的差距已是極大,兩百年則是鴻溝,要是三百年,那就像人對上螻蟻,抬指間便是毀滅……如今世間僅存的三位千年大妖中,最強的那位便是一千一百年,比大長老多足足三百年。


    這位閣下果然是三位千年大妖之一,鳥族這次是真的有救了!


    風軒一時間喜難自勝,隻是他不知道眼前的蘇木落並不是隻有區區一千一百年妖力的大妖,而是近乎於神物的鳳凰,妖力早已不可用所謂年數計算……況且,如果真要算起來,那他至少也有五千年的妖力了。


    畢竟像鳳凰和龍這樣近乎於神物的存在,在蛋中也能通過吸收天地靈氣來修煉,隻是在破殼之後才有更清晰的靈智,真正地出生在這個世間。


    不過也幸好風軒不知道這點,否則此刻他可能根本不是高興,而是直接昏過去了。


    “閣下,您想找的鳳凰遺物,可能也在大長老手中。”


    風軒之前跟在林城城身邊時便將林城城和蘇木落的對話聽在耳中,也知道蘇木落想要鳳凰一族的遺物,此刻主動提了起來。


    “那件遺物在風痕逃離族中時不知所蹤,大長老正是以此為借口將叛逃之名扣在他頭上。但是我了解風痕,他絕不會私盜那件遺物,因為它不僅僅是鳳凰一族的遺物,還是鳥族族長世代要守護的東西。”


    蘇木落道:“你知道那件鳳凰遺物到底是什麽嗎?”


    風軒搖搖頭,道:“隻有曆任族長才知道它是什麽,但我作為鳥族長老,還是知道它的來曆的。”


    “那應該是至少五千年前,鳥族曾遭大劫,幸得鳳凰一族庇佑,整個鳥族才能安然無恙。”


    “後來,鳳凰一族的族長將一件東西交付於鳥族,說是多年後會來取。鳥族族長為報他救命之恩,當即發誓要生生世世守護此物,直到鳳凰取回的那天。”


    “然後呢?”林城城萬分好奇道,“為什麽那件東西還在鳥族?鳳凰沒有來取嗎?”


    風軒道:“這就是最令人遺憾的地方,因為在那之後沒多久,鳳凰一族順天道而覆滅……那件東西也成為鳳凰一族的遺物,永遠留在了鳥族中。”


    蘇木落聽到這裏,眼睫微垂,掩住眸底不明神色。


    也就在這時,他的手被另一個人握住,力度伴隨著溫暖將他的五指攏在掌心之中。蘇木落抬眼,對上了龍淩專注而溫柔的目光。


    “……”


    他微微揚起嘴角,衝自己的龍笑了一下,


    另一邊的林城城“啊”了一聲,遺憾道:“原來現在已經沒有鳳凰了啊,我還以為哪天能有幸見到呢。”


    風軒道:“實不相瞞,以少主您的實力,就算真的有鳳凰,您也是無緣相見的。”


    林城城:“……”好真實。


    風軒又道:“雖然鳳凰一族覆滅,但當時的鳥族族長依然記著鳳凰的恩情,立下族規,將那件鳳凰遺物設為鳥族至寶,並規定鳥族族長必須一生守護至寶,不得私占,不得泄密,凡私占泄密者皆當處死,親人一律逐出鳥族——這也就是後來隻有族長和長老才知曉那件鳳凰遺物存在的原因。”


    他說到這裏還回想了一下,道:“其實當年的族規還有最後一條,那就是如果有鳳凰後人來取遺物,並且遺物認主,那麽那個後人就能將遺物帶走……隻是當年鳳凰一族全族覆滅,又哪裏來的後人呢?”


    林城城有些唏噓地搖搖頭,蘇木落則平靜道:“也就是說,風痕出事後那件鳳凰遺物就不見了,而它有可能在大長老手中?”


    風軒道:“是的,風痕與老族長都恪守族長本分,盡心守護那件遺物,隻有大長老多次表露過對遺物的覬覦之意,所以他是最有嫌疑的。”


    蘇木落頷首,道:“我知道了。”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他也大概了解那件鳳凰遺物,想到風軒可能還有話要對林城城說,便和龍淩回去了。


    酒店房間裏,蘇木落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把自己往溫暖的被褥裏埋了埋。


    小黑龍蜷在他身邊,尾巴一甩一甩的,不太高興。


    “吱。”


    它回來的時候還想繼續之前那個親親,但是被它的鳳凰拒絕了!


    明明答應好的,卻拒絕了!


    不高興!


    都怪那個半妖,要是沒有他的打斷,那它就能親到它的鳳凰了!


    小黑龍越想越不高興,當即尾巴也不甩了,抱住蘇木落的手指蹭來蹭去。


    蘇木落笑著看著它,道:“誰叫你運氣不好,不能怪別人。”


    小黑龍:“嗷!”


    明明鳳凰也耍賴了!


    鳳凰都答應好了的!


    蘇木落當沒聽見它的話,拉過被子蒙住了腦袋。


    小黑龍:“……”


    小黑龍氣得在床邊躺屍了。


    房間裏安靜下來,蘇木落感受著臉側這團小龍的溫暖,回想剛才和風軒的對話。


    今天晚上他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其中最讓他在意的就是那件遺物的主人——鳳凰一族的族長。


    在這之前,蘇木落有想過那件遺物會屬於自己某個族人,但沒想到它竟然屬於他們的族長……鳳凰之主,百鳳之王。


    隻是,為什麽當年的族長會將自己的東西托付給鳥族呢?


    是因為他已經預知到鳳凰一族不久後的命運,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件東西嗎?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為什麽又說自己會在多年後取走這件東西……難道是他早就算到數千年後,會有那麽一個族人留存世間,在無意間尋到這件遺物的下落嗎?


    蘇木落越想越想不通,偏過頭摸摸臉側的小黑龍,小黑龍也回抱住他,在他的掌心窩成一團。


    蘇木落籠住掌中這團溫暖,嘴角微揚,闔上了眼睛。


    這一夜他是帶著數個疑問沉沉睡去的,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很快的,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依舊是久遠的過去,入目卻有大片大片的血色,從天際逶迤至眼前,潑灑開刺目的鮮紅。


    不知為什麽,蘇木落一看到那片血色就覺得悲傷,仿佛靈魂被撕裂,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強行剝離,隻剩下令人絕望的空茫……什麽感覺都沒有了,唯有痛楚如此明晰。


    他說不出話,隻能怔怔地望著前方,四肢間流動的也不再是血液,而是刺進骨髓的寒意。天地皆冷,他被巨大的痛苦攥住心髒,幾近窒息,甚至想就這麽死去。


    “鳳凰……”


    就在此時,有人在身邊喊他。


    “鳳凰。”


    那是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聲音,明明隻是簡單的兩個字,卻令他感到一陣作嘔的厭惡。


    他想要他的龍,隻有他的龍才能喊他“鳳凰”,也隻有他的龍在喊他“鳳凰”時,語氣裏會帶著笑意,會帶著毫不掩飾的愛戀與溫柔。


    可是……他的龍在哪裏?


    鳳凰茫然地左右環顧,他想找到他的龍,可除了那片血色之外,他什麽都沒看到。


    刹那間,他好像忽然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悲傷,為什麽會心痛到窒息。他甚至猜出眼前這片血色到底從何而來,屬於哪個人……但這個想法在冒出頭的那一瞬間,就被死死摁滅了。


    不,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鳳凰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他的腦袋疼痛欲裂,如被萬千鋼針刺入,疼得他冷汗泠泠,麵色一片慘白。


    與此同時,他又聽到那個陌生的、含著惡意的男人的聲音。


    “鳳凰,你看……他不就在你懷裏嗎?”


    “……”


    鳳凰僵硬地低頭,他看見一縷銀發從自己肩上滑落,也看見他的雙手沾滿鮮血。


    而他的懷中,躺著一個男人。


    一個渾身浴血,不知生死的男人。


    ——


    一瞬之間,蘇木落驚醒,猝然睜開雙眼。


    在醒來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吞噬了他,他幾近本能地靠向一邊,想尋求那份熟悉的溫暖。


    隻要有一點點的熱度,就足以鎮住他心中所有的恐懼與無措,令他徹底安心。


    ……但是,他什麽也沒碰到。


    蘇木落僵在原地,指尖一片冰冷,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的床上空無一人。


    他的龍……不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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