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五裏地,終於攆上毛驢。徐平累的像條狗似的,隻有進氣沒有出氣。


    仇敏扶老嚴頭在道邊土堆上坐好,回頭瞥了徐平一眼,眼神中盡是鄙夷不屑,“要智無智要力無力,呸,真不知跟他去延平,要遭多少罪?”


    老嚴頭嗬嗬一笑,“仇姑娘,咱們做下人的該守點規矩,口下留德。”


    仇敏眼一瞪,頓足扭腰轉身不理二人。


    徐平一屁股跌坐老嚴頭身旁,拱手說:“多承嚴大叔體恤,往後可得多仰仗您了。”


    老嚴頭連忙起身抱拳作揖,“這怎麽話說的?大人折殺小的了,以後您喚我嚴五便成,千萬別大叔大叔的叫著,讓外人看了覺得沒規矩。”


    徐平擺擺手,說:“嘿,在我這沒那些窮講究,以後我還是叫你嚴叔,至於這位仇丫頭嘛……,幹脆叫小仇得了。”


    仇敏回身杏目圓睜盯著他,“呸,小仇?太難聽了,你敢!”……


    一路至天津坐船到福州,上岸行陸路二百裏趕到延平。


    城門外,城門官領著幾名兵丁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看見徐平一行人,連眼皮也沒抬。


    一名兵丁上前盤問,徐平出具吏部公文,兵丁上下打量徐平,轉身稟報。城門官看完公文,擺手示意讓三人先候著,便轉身進城。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期間仇敏忍不住小聲奚落:“褶子了吧?先來頓下馬威,往後有你的好果子吃。”


    徐平額上青筯暴起,梗著脖子正欲反唇相譏,城門官卻遠遠從城門洞溜溜達達走來,衝徐平拱拱手,雙目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道:“呃……,有勞徐大人久候,知府大人有要務不能親迎,傳話讓您自行入城,容後再擺酒接風。”


    見他嘴角透著不屑,徐平心中大怒,欲出聲質問,嚴五卻悄悄扯了扯他的後襟。


    徐平長籲一口氣,說:“知道了,不過我初來乍到,還請尊駕派個人帶路。”


    一位兵丁聞言出列,笑嘻嘻道:“我替大人帶路。”


    “你很閑不用當差嗎?”城門官回頭橫了兵丁一眼,兵丁立刻一縮脖子,退後一步不再吱聲。


    城門官回首衝徐平一揖,道:“大人,職責在身還請見諒,您入城後問問,自能找到推事府。”


    徐平癟癟嘴,似笑非笑看著城門官,“閣下倒是位盡職盡責之人,不知高姓大名,改日我好向上官好好舉薦一番。”


    城門官微微一笑,擺擺手道:“舉薦就不勞你費心了,忘了告訴大人,知府趙大人便是我表兄,對了,小人姓蔡名濤,您可記準嘍。”


    徐平額上青筋暴起,緩緩點頭,“好,我記住了。”…………


    仇敏撂下筷子,將飯菜扣在桌上,起身雙手叉腰,“這是給人吃的麽,見天蘿卜白菜,現在打嗝放屁都是蘿卜味。”


    徐平梗起脖子,忽然又垂下頭,猛地扒拉了幾口飯,“我也想吃肉,沒錢咋辦?你……你若受不了,可以回北京,我絕不強留。”


    仇敏臉色變得緋紅,“呸,你當本姑娘上趕著貼你,若不是我答應了嚴大人,憑你這倔驢樣也配?”


    徐平抬起頭,木然看著她,“既然走不了,那先將就吃吧,嘿,要不你貼點錢也成,晌午咱們就吃肉?”


    仇敏:“………………”


    …………………………


    後院菜地,嚴五小心翼翼地往壟溝撒下菜籽蓋好土。仇敏提桶澆水,額上泌出細汗。


    “嚴叔,我就納悶了。”仇敏放下桶,右手捶著腰,“那小倔驢長了個豬腦子嗎?”


    “嘿,姑娘口下留德。”


    “不是我尖酸刻薄。”仇敏拭汗道:“你瞅瞅都半個月了,他沒幹一件靠譜事。嗬嗬,先是書吏衙役們磨洋工,和他消極對抗;再後來人家幹脆點卯也不來了,他直接混成個光杆將軍;更可憎的是,他不但不整飭紀律,反而不管不顧,天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胡吃海喝,照這麽下去,我看他這個破官也幹不長久。”


    “是啊。”嚴五起身去地頭倒了碗水,說:“難道老爺真看錯了他?”


    仇敏心中一動,忙問:“老爺?是嚴閣佬嗎?”


    嚴五一怔,隨即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朝廷那麽多官員,閣佬哪能人人都記住,更合況他還隻是個七品推事。”


    三日後,仇敏、嚴五上街置買,途中被幾位書吏攔住。


    “仇姑娘、嚴五爺二位行行好。”其中一位書吏不停作揖,道:“勸勸徐大人千萬別去我家了,這兩天一小請三天一大請,這點家底都快造光了。”


    “是呀,徐大人太能吃了,光這幾天就花了我二十兩。”


    “二位做做善事,請轉告徐大人,我等立刻回府辦公,絕不再消極怠工。”其餘書吏紛紛道。


    仇敏、嚴五二人麵麵相覷,大長見識,這種不上台麵的手段也能奏效,仇敏心中頓時有些酸溜溜的感覺。


    大堂,書吏衙役肅立堂下,徐平掃了一眼眾人,道:“大家聽清了,趙書吏負責借貸訴訟,錢書吏負責民事糾紛,孫書吏負責刑事訴訟……,周班頭負責收集證據、證物,李班頭負責驗核證據真偽……,願你等各司其職,哪個環節出紕漏,我找他算賬。”頓了頓,清清嗓子又道:“都聽明白了沒有?”


    堂下眾人心中一凜,齊聲應道:“屬下明白。”


    堂後偷聽的仇敏、嚴五不住點頭,仇敏心中暗暗納罕,這便是那小子所講的流水線作業,看起來挺像那麽回事。


    嚴五則不住捋須頷首,“仇姑娘,我敢斷言不出十天,延平十幾年的積?便會一掃而空。”


    正午時分,延平知府趙文華同時吏部嘉獎文和義父嚴鬆的嚴詞申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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