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山裏的夜晚總是來的很早,蟲鳴鳥叫似是就在耳邊,當然也有大山深處野獸的嘶吼聲。


    深山的夜是安靜的,也是喧鬧危險的。


    安靜是於人而言的,賀家坳的人太陽落山前必定歸家,不會在外逗留。


    畢竟這裏山高路遠林深樹蔥,稍有不甚就會葬身野獸之口。


    笙歌很是紳士的打了地鋪,枕著自己的手臂。


    說起來這個屋子要比孔乙己那個破屋子強多了,最起碼沒有四麵漏風還能住人。


    夜漸漸深了……


    阿毛平穩的呼吸聲響起,笙歌覺得很是安心。


    唉,好想摟著她的小阿毛,可是她怕祥林嫂把她當成變態。


    唉,孤枕難眠啊。


    明明她朝思暮想的貼心小棉襖就在眼前,可是還不能親親抱抱舉高高。


    愁……


    (???????)


    笙歌長籲短歎,翻來覆去,夜不能寐。


    祥林嫂整顆心都高高提著,跟一個陌生男人共處一室,這是她之前從來不敢想象的。


    若是被賀老六知道,怕是會更加掀起她吧。


    祥林嫂無聲苦笑著,漆黑的房間中,祥林嫂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水。


    生活好像都很愛跟她開玩笑。


    嫁給祥林,她雖然伺候婆婆供養小叔很是辛苦,但那是她過的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祥林待她很好,哪怕婆婆很是偏心,對她和祥林也很是不滿。


    但祥林卻總是在能力範圍之內給她最好的。


    窮,但是她很懷念。


    隻可惜,她還沒來得及為祥林延續香火,祥林就離世了。


    婆婆說她是不祥之人,生來命硬克夫,如果不是她,祥林也不會死的那麽早。


    很多時候她也在懷疑,是不是真的像婆婆說的那般,她生來就是個不詳之人。


    離開衛家,不再被日服一如的責罵,她鬆了一口氣。


    隻是,在她剛剛適應新生活之後,婆婆和小叔又做主把她嫁給了賀老六。


    她看的出來,若不是不得已,賀老六絕對不會娶她。


    就像孔乙己說的,賀老六從來都不曾真的看得起她。


    隻是,她能如何呢。


    祥林嫂手握拳頭抵在唇邊,生怕自己發出聲音驚動了其他人。


    但饒是如此,那種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還是傳到了笙歌耳中。


    笙歌本就沒有入睡,聽著祥林嫂小聲的嗚咽聲,心情更是複雜。


    她是不是對祥林嫂太過苛責了呢?


    她曾經也是祥林嫂,也曾真真切切感受過祥林嫂的絕望和無助。


    旁觀者清,但是她也不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要求祥林嫂事事如她意。


    祥林嫂是純純粹粹的這個時代的人,想法必然受限。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根深蒂固,輕易動搖不了。


    她白日裏何必要那般尖酸刻薄的撕開所有的假意的偽裝和太平,打碎祥林嫂所有的期待呢。


    好吧,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一般厚臉皮沒心沒肺。


    笙歌不再翻身,而是閉上眼睛假裝進入了熟睡。


    祥林嫂想哭,那就哭吧。


    她確實需要一個發泄情緒的地方。


    笙歌也不知道那種壓抑絕望的哭泣聲究竟持續了多久,因為她竟然心寬的在祥林嫂的嗚咽聲中睡了過去。


    她對天發誓,她真的就是想眯一眯……


    ……


    ……


    笙歌是被劈柴聲驚醒的。


    穿上長衫,打開窗戶,笙歌就看到了動作熟練劈柴燒水麻利的就像是個男人的祥林嫂。


    確實,正如客棧老掌櫃所說,哪怕賀老六把祥林嫂趕回了大山,以祥林嫂的能幹依舊可以自給自足活下去。


    隻不過,活的不夠好而已。


    柴,是祥林嫂在山裏撿的。


    菜,是祥林嫂自己在後院圈了塊地種的。


    糧食,是祥林嫂用柴火,蔬菜和在山裏摘得蘑菇換的……


    祥林嫂在盡可能的用自己的雙手活下去。


    換個角度,不再遷怒之後,笙歌突然發現祥林嫂還是很值得佩服的。


    祥林嫂是那種求生意誌很強烈的人,隻要心中還有一個堅持,她就能想方設法讓自己活下去。


    被賀老六趕回賀家坳,祥林嫂已經知道她是被拋棄了。


    可為母則強,她沒有賀老六可依舊有阿毛,阿毛是她血脈相連的親人,也是她被賀老六拋棄之後活下去的信念。


    易地而處,如果她是祥林嫂,在一切都不知曉的時候,她做的不見得比祥林嫂好多少。


    最起碼,她沒有祥林嫂那般明確而又堅定的求生意誌。


    笙歌斜靠在門框上,長衫乃是厚重的黑色,上麵為表喜慶用紅色絲線繡著一些花鳥,倒真有幾分貴公子的感覺。


    隻不過這個公子年齡好像有點兒大。


    看的出來,這件長衫一定花費了祥林嫂很多的心力,隻可惜因著她那兩條項鏈就露出本性的賀老六根本沒有在意。


    祥林嫂不好嗎?


    不適合做妻子嗎?


    不,祥林嫂性子沉穩又勤快,手腳麻利還無怨言,這樣的人絕對是居家過日子的好選擇。


    但是,賀老六因著祥林嫂曾經嫁人的事情很是嫌棄,卻對一個滿身都是壞心思的嬌嬌女捧在手心。


    愚蠢。


    祥林嫂是一心一意想要跟賀老六過日子的。


    但是那朵哭起來梨花帶雨嬌滴滴的小白花呢。


    嗬,不見得吧。


    與其說小白花年輕女子看上了賀老六,倒不如說看上了賀老六暫時能夠提供給她的安穩生活。


    賀老六在嫌棄著祥林嫂,小白花年輕女子何嚐不是在嫌棄著賀老六呢。


    隻不過賀老六眼瞎,什麽都看不出來。


    祥林嫂若有所感,轉身就看到了笑得有些邪氣慵懶的靠在門框上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的孔乙己。


    這樣的孔乙己,還真是有些不敢認啊。


    昨日,孔乙己許是因為趕路爬山,所以看起來頗為狼狽。


    今日的他,真真是貴氣無比。


    這些年,孔乙己應該活的很好。


    不知為何祥林嫂突然想到了幾年前孔乙己要帶她走的話。


    如果當時她跟著孔乙己走了,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呢。


    後悔嗎?


    祥林嫂捫心自問。


    不悔。


    有了阿毛,其實是真的不悔的。


    再說了,以她的性子,就算再選擇,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之下,她依舊不會選擇跟著一個聲名狼藉的人遠走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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