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太傅大人是關心則亂了。”


    劉子業不疾不徐,慢條斯理的理智模樣,讓太傅欣賞的同時,又有深藏的不安。


    太子殿下的心性,到底得有多麽的堅定和冷漠。


    就好似皇後娘娘那些非人的奇葩操作,不值一提,如耳旁清風,吹散即過。


    他也不知為何不安,明明太子殿下符合了他所有對於明君的暢想,完美無缺。


    “太子殿下心中有數,老臣便放心了。”


    “太子殿下,恕臣直言,這後宮之主,不僅有皇後娘娘。”


    老太傅點到為止。


    劉宋王朝自建國起,前朝與後宮便密不可分。


    太後娘娘的母家,雖難及王家顯赫,但架不住帝王厚愛,自新皇登基,路家封賞不斷,家中男子皆擢升顯要職,女子也是得封鄉君。


    無世家之根基,但卻手握實權。


    更不要說聖上對太後娘娘格外愛重,凡太後娘娘所求,聖上從無反對。


    於太後娘娘而言,眾皇子皆是她的皇孫,無甚偏私,但太子殿下可以嚐試脫穎而出。


    嫡長子,本就是不一樣的。


    劉子業本就是一點就透,隻是,他好像下意識的便不會去主動靠近旁人了。


    他自是知道父皇極為愛重孝順太後,否則也不會在確認太後不在京中便悍然起草檄文起兵。


    也許……


    可以試試。


    劉邵曾經告訴過他,站在那個位置上,便能一切如願,一切隨心。


    如願,隨心,多麽具有誘惑力的詞。


    於是在皇後和劉楚玉忙於籌辦百花宴之際,劉子業打著盡孝的名義成為了顯陽殿的常客。


    太後路氏年逾四十,卻依舊貌美,歲月幾乎沒有舍得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而劉子業驚訝的發現,父皇似乎也頻於造訪。


    劉子業總覺得每一次在顯陽殿偶遇父皇,氣氛都會變得有些奇怪,他說不清也道不明。


    太後看向父皇的神情,像極了後宮那些妃嬪,隻是又多了幾分傲慢與羞澀。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劃過,猝不及防,仿若晴天霹靂,讓劉子業愣在原地。


    如此荒唐嗎?


    也對,劉家向來荒唐。


    古來荒亂之君,何代蔑有,然未有如江左劉宋之多者。


    所謂的家法傳承,隻有放情胡鬧,閨門宣猥,內外奸雜。


    難怪乎,天下玄學名士,會如此看待劉家。


    原來,是大家都瘋啊。


    如此肮髒的血脈,又有什麽傳承下去的必要,劉子業再一次多了自我厭棄。


    可他依舊假裝不知,通過路太後,成功與路家搭上線。


    百花宴上爭奇鬥豔,嬌影綽綽,亂花漸欲迷人眼,至於迷了誰的眼,無需多言。


    後宮入新人,皇後表現的雍容大度,持重有禮,頗有一國之母的典範。


    王憲嫄目標明確,她要的亦是太後之位。


    隻要她賢名遠播,王家屹立不倒,太子之位攥著她血脈手中,那麽她就無需與這些曇花一現的女子計較。


    劉駿是什麽性情,無人比她清楚。


    貌美女子,多多益善,但劉駿絕不會上心。


    所以,她所憂慮之事,從不在後宮,而在於前朝。


    劉子業……


    劉子業的存在就好似是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利劍,隨時都會掉下來。


    可偏偏王家因為劉子業主動提了伴讀一事,對劉子業心存好感,不願相信她所言。


    而她對劉子業所做的一切,又不能對外人道,子尚亦未長成,使得她陷入僵局,進退不得。


    ……


    ……


    人間忽晚,山河已秋,劉駿繼位後的第一個夏天,就在這種詭異的平靜中悄然逝去。


    一切都是心知肚明,一切也都是不動聲色。


    變化最大的當屬沈琛,他成功在瘋魔的劉子業手中活了下來,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光明正大的融入了劉子業的生活。


    最開始可憐巴巴大氣不敢出的小媳婦兒模樣,到現在的敢仰著下巴理直氣壯瞪劉子業,膽量是一日千裏。


    至於緣由,自然是劉子業縱的。


    不同於沈琛的頑劣胡鬧,王家兒郎王澤,是典型的世家公子,一言一行,就好似是刻在模子裏一般。


    雖無趣了些,但也不負世家之名。


    規規矩矩,無甚親近。


    老太傅甚是奇怪,為何在兩尊大佛的耳濡目染之下,沈琛依舊能夠我行我素,沒有絲毫改變。


    甚至有了太子殿下的撐腰,越發的肆意妄為,上躥下跳,真真是把皇宮當做了家,樂不思蜀了。


    老太傅幽怨的看著劉子業,他是讓沈琛來吸仙氣,奮發圖強的,不是來尋靠山的。


    劉子業摸了摸鼻子,佯裝不知,不言不語。


    劉子業也表示自己很無辜,本來還以為老太傅指不定得白發人送黑發人,卻不曾想,會是如今這個結果。


    必須得承認,沈琛過於明亮,過於鮮活得生命,讓他覺得礙眼的同時,又格外的豔羨,向往。


    他明白,那是他的求而不得。


    那樣的生活,他配不上,那就好好護著,放在身邊看著,也能多幾分歡樂。


    他也不知,何時起,沈琛的存在變成了寄托。


    也許是沈琛手腕上那些傷痕,也許是沈琛越發熟練的手工技藝,也許是那隻奇奇怪怪滿是血跡的小布馬……


    也許,是因為沈琛見證了他一次次的發病,卻依舊沒有想著逃離,反而成了太醫院院判名義上的弟子?


    沒錯,沈太傅的嫡孫,沈琛,如今已經能夠清楚的辨識各種草藥了。


    用沈太傅的話說,老天爺可能是給沈琛打開了這一扇窗戶,其他方麵全都釘的死死的。


    可劉子業不這麽想,沈琛雖頑劣愛鬧,但也異常聰穎,隻看他自己是否樂意去做。


    “太子殿下,太醫院以後的消息就無需刻意告知了,老臣年邁,受不了刺激。”


    最重要的是,沈琛造的孽太多了,他怕他賠不起了。


    言外之意,既然太子現在縱著沈琛,那不如連以後的賠償也一並承擔了吧。


    老太傅已經記不清楚被太醫院院判在聖上麵前告了多少次狀了!


    要麽是煽動藥童罷工罷課,要麽就是專挑貴重的藥材造作,美名其曰研究新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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