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秦一從外麵回來便去了24間。


    她這段時間專門跟產科麻醉, 白天跟班晚上看書, 一連十天待下來, 算是對椎管內麻醉有了初步的認識。


    隻因產婦硬膜外腔血管豐富,穿刺置管時比普通患者出血風險高,老師教起來格外審慎, 舒秦也學得倍加小心。


    到上午最後一台時,產婦重度子癇前期, 體重有250多斤,舒秦在顧教授的指導下成功做了穿刺,剛開始學著調控麻醉平麵, 舒秦難免有些緊張, 好在病人生命體征控製良好,平麵也很理想。雖說用顧教授的話來說:“操作隻是基礎,術中管理才是麻醉臨床最深奧的部分。”可對於現階段的舒秦來說,如何能穩紮穩紮學好基礎才是最關鍵的。


    忙忙碌碌一上午, 中午下來吃飯,舒秦給禹明打了個電話, 大概也在忙, 禹明並沒有接。


    身後飯桌上一堆人,看舒秦忙著找位置,有人招呼她:“到這邊來坐。”


    舒秦沒想到王南師兄也在,除他之外還有陳師姐和姓劉的一位“嫡係”師兄,她這邊剛坐下,盛一南和吳墨也來了。


    桌上談興正濃, 都在說學習班的事,舒秦心思放在禹明的事上,偶爾才插幾句言。


    食堂每到中午都很熱鬧,然而前來就餐的各科職工都有,飯桌之間離得較近,即便坐在同一張飯桌上的,也有羅派子弟和章派學生之分。


    大家什麽都聊,唯獨不聊最敏感的中層幹部換屆的事。


    眼看快吃完了,一位姓柯的男老師很隨意地挑起了話頭:“周末不是要搞心髒麻醉學習班嗎,我家就在附近,正好我女兒過生日,我打算幫她辦個小派對,周日晚上等學習班搞完,大家一起過來玩。”


    同桌的職工和學生聽說有這等好事,忙說:“哇,還沒見過柯老師的女兒呢。”


    一位巡回護士問:“柯老師女兒是不是快兩歲了?”


    柯老師笑著給同事們看手機裏的照片。


    “好可愛。”


    王姣姣來回對比幾輪,托腮笑道:“真像柯師兄。”


    “我怎麽覺得更像媽媽。”


    柯老師樂陶陶地聽著眾人善意的評論,說:“小家夥最喜歡熱鬧,她媽媽也早說要請大家吃飯,東西安排了不少,周日晚上大家要是有空,就賞臉過來玩。”


    說話時目光掃過了左右鄰桌的每一個人,連幾位基層來進修的醫生都沒落下。


    陳師姐和劉師兄對望一眼,舒秦繼續夾菜吃飯,柯老師是章副主任的第一任大弟子,為人一貫圓滑,有幾回她在疼痛病房收標本,碰到柯老師上晚班,他曾拐彎抹角向她打聽禹明項目的進度。


    濟仁中層幹部競聘,院領導會到科裏暗訪,因為怕本院職工有傾向性,領導們尤其喜歡重點詢問學生們和進修醫生的意見。


    章副主任既然要搞競聘,上麵的路線要走,底下的基礎也不能忘。生日宴是多麽堂而皇之的理由,提前通過這種方式鞏固科裏群眾的風評,顯得既親切又不露痕跡,舒秦猜周末這個生日宴上,章副主任也會到場。


    一會工夫,連同進修醫生在內,大半桌的人都欣然應允。


    吳墨和盛一南聽大家說得高興,似乎也打算去,兩人導師本來就沒參與中層競聘,何況對方又盛情難卻。


    舒秦打定主意周日晚上拉這兩人去別的地方看書,王南懶懶地抬了抬眼皮,突然說:“你們七年製是不是要考試了?上午聽吳教授跟研究生院打電話,說卷子下周會發到科裏來。”


    吳墨盛一南麵麵相覷。


    早知道會考試,誰知就在下周。


    舒秦接過話頭:“王師兄,有說星期幾考麽。”


    王南:“路過聽了幾句,沒怎麽聽明白,不過肯定就在下周了。”


    說著便端著空飯盤,施施然走了。


    吳墨果然沒心思再參與生日宴的議論,焦急道:“那不是就剩幾天了?可是周末我們還要弄學習班的事,都沒什麽時間看書呢。”


    盛一南破罐破摔說:“反正都要考試,早考早超生。”


    舒秦心裏揣測考試範圍,跟桌上的人打聲招呼,順勢拉兩人走:“我們先上樓接班吧,超時間了。”


    傍晚,舒秦訪視完病人回來,禹明給她回信息了。


    【明早就走。】


    舒秦腦中一空,早有了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麽快。


    她忙給他撥過去,他掛斷了,回了一條。


    【在忙。】


    舒秦呆了一晌,見時間不算太晚,便收攏了雜亂的心緒,打算去禹明家收拾剩下的行李。


    路過醫生辦公室,正好裏頭無人,她到辦公桌前看oa上的新聞。


    濟仁已經正式掛中層幹部選舉的通知了,此外還有青年後備人才的名單,第一個原本是禹明,現在換成了林景洋,後麵兩位,則是鄒茂和內分泌的董淑。


    舒秦慢慢滑動鼠標往下看,門口突然進來一群人,她直起腰,原來是陳師姐和顧教授領著一群進修醫生過來了。


    進修醫生的教學一向是顧教授和陳師姐負責,顧教授說:“大家的排課表出來了,本周有一堂肌鬆藥臨床飲用的講課,時間在周日晚上八點到十點,你們記得來科裏上課。”


    一位進修醫生撓撓頭說:“哎,周日晚上不是去柯老師家吃晚飯嗎?”


    陳師姐拍拍腦門:“嗨,排課的時候忘了這事了,我先看看講課的是誰,哦,許教授,我這就跟他商量商量。”


    她當著眾人的麵給許教授打電話,說了幾句,遺憾地對一眾進修醫生說:“許教授周一要去外地開會,再回來就是下周末了,可能挪不了時間。”


    進修醫生們馬上說:“我們來就是為了進修,難為科裏給我們安排得這麽好的學習課程,講課時間都定好了,哪能隨便換。顧教授,陳老師,都聽你們的安排。”


    顧教授點點頭:“那就隻好定在周日晚上了。”


    他往後看了看:“舒秦,你把這個課程表打印出來貼到板子上。”


    舒秦忙過去幫忙:“好。”


    這邊打印東西,陳師姐對進修醫生說:“課程表如有調整我們會提前在群裏發通知,我建了一個進修醫生5群,一會你們加我微信,我把你們拉進去。以後我會定期在群裏分享我們科的教學視頻和課件。”


    進修醫生興致勃勃:“陳老師,有肝移植麻醉的課件嗎,我對無肝期的麻醉管理非常感興趣。”


    “有啊,羅主任是這方麵的權威,禹明做過一段教學視頻,晚上我就傳到群裏。”


    舒秦用磁鐵吸將課程表貼到白板上,回身見陳師姐和顧教授沒別的交代,便背上包出來。


    這段時間她早懂得一個道理,成長何止需要埋頭苦學,更需要理想的平台。真到了競選的時候,為了自己今後的發展,沒人能獨善其身。


    而落到他們四個人頭上,吳墨覺得提前轉博無望,最近開始打聽畢業後再考博的事了,王姣姣維持著剛進科的大部分作風,進步之處在於不再到處張揚手裏的資源和人脈。


    盛一南如果沒野心,不會關注濟仁係統的每一個動態。


    就連她自己,不是也在見縫插針為羅派爭取利益嗎。


    等電梯的空隙,舒秦扭頭看窗外,天際飄著大片扯絮般的白雲,晚霞將天空映照出澄淨的淡紫色。


    這情形莫名熟悉,舒秦想起剛進科時四個人去天台的那一回,別的印象都變得稀薄了,隻記得一句話,“我要做牛逼的醫生。”


    當時說這話的豪情壯誌仍在,眼前這片天空卻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


    舒秦心頭有些茫然,也許濟仁的黃昏從未變過,變的是其他事物,可是她難免好奇,如果當初羅主任沒能上位,禹明還會是現在的禹明嗎。


    電梯來了,舒秦突然想起禹明那句“老子沒時間談戀愛”,換做是禹明,哪有時間像她這樣東想西想。


    要弄明白這個假設,得有本事先成為“禹明”再說。


    舒秦嚴肅地挺直了脊背,抱緊筆記進了電梯。


    剛到樓下,接到一個電話。


    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前麵的四位是濟仁的內部數字。


    舒秦連忙接起,那頭是個陌生的中年女聲:“舒秦你好,這邊研究生辦。”


    舒秦猜對方是研究生辦的主任,姓古,便笑說:“古主任,您好。”


    “你們交流明年八月份,但因為還要跟美國院校的臨床科室提前接洽,所以背景資料會提交得很早,最好本周把東西準備齊全交上來。”


    舒秦調整肩帶,這兩天本來要去辦護照的,因為太忙沒能抽出時間。


    “不知道都要準備哪些材料。”


    “這樣吧,你先來一趟研究生辦,我把模版和清單給你。”


    舒秦跑到研究生辦,門口碰到icu專業的雷浩揚,他也剛從科裏過來。


    因為一場比賽,彼此也算認識了,雷浩揚說:“舒秦。”


    舒秦跟對方握握手:“你好。”


    她朝裏看了看,戚曼站在古主任辦公桌前,笑盈盈地說著什麽。


    雷浩揚循著視線望過去,主動打破沉默:“戚曼好像準備跟老師搞個為期一周的糖尿病項目。”


    舒秦牽牽嘴角,在門口等了一會,不見戚曼出來,抬頭看,樓道裏到處是中秋節月餅的廣告,下周就是禹明的生日了。本來還指望今年陪他過生日,顯然不可能了。


    甜品店的廣告頁底部有一排微縮型的蛋糕,做得異常精致,舒秦走過去看,突然冒出個想法。


    剛拿出手機拍下聯係電話,禹明給她來電話了:“在哪呢。”


    “我在研究生辦領資料。”


    “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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