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的晚上,在假期和腰包中張誦喜還是選擇了後者。


    一輛赭紅色的半敞篷車停在大鼓皮超市的門口,張慜蕾站在一旁,把一箱比腦袋還高的冷飲平穩的放到後座上去。


    女人未必是環境的產物,但她們的力氣一定是。如果車主換掉那身土味襯衣,五官也能長得再負責一點,那她也許就如嬌貴的格格一樣,將完全應付不了這繁重的體力勞動。


    沒有車窗的阻隔,張慜蕾很容易就發現了走過來的小夥子,她招了招手,把有段日子沒見的景陽喊了過去。


    “最近隻能看到你爸,我們還以為你參軍了呢。”


    “沒有,工作忙而已,我在安平署上班。”


    “這個厲害了!是不是能見到龐屋?”


    她本想繼續詢問下去,但鈴鐺嘴的求救聲從超市內傳了出來。


    一個挑剔的客戶非要把戒指藏進女友最愛的海苔卷裏,還要把封口還原成沒被打開的樣子,可憐的機器管家站在一旁,這件事明顯和它的服務準則完全背離。


    看在那人願意多出兩倍價錢的份上,張慜蕾把這單婆煩的生意接了下來,而景陽也隨她走進了門裏。


    以前他在店裏占過不少便宜,現在賬戶的餘額終於超過了年齡,也到了該報恩的時候。專門買了幾樣沒吃過的,那些零食們大都價格不菲,對於曾經的他來說簡直就是犯罪。


    走到家門口之後,他靜靜地站了一會,陌生感與熟悉感扭打著一起襲來,有那麽幾秒鍾,景陽覺得自己仿佛第一天搬來這裏。


    輕輕的打開門,《八竿對話》的主持人正在電視上調動現場氣氛,景陽從沒見過爸爸看這個節目,確認了好幾遍才發現自己不是幻聽。


    趙心平也沒有做好準備,看著門口愣了半天,才趕忙翻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們放假了?”他一邊往門口走,一邊整理著剛剛躺皺的藍色斑點睡衣。


    “嗯。”景陽四下望望,不論是果盤還是拖鞋都還保持著他離家時的模樣。


    “你還沒吃飯吧,先看會電視,我去給你做。”趙心平說著就鑽進了廚房,這種對待病號般的照顧,倒是讓兒子很不適應。


    重新坐在許久未碰的沙發上,景陽發現這期的《八竿對話》討論的正是龐屋。


    秘密總是有股特殊的吸引力,在沒正式亮相之前,好奇的男女們忍不住對它遐想連篇。此刻,幾位嘉賓在節目組的要求下,正把自己的奇思妙想描繪在畫紙上。


    “胡希濤,讓我們看看你的猜想的龐屋。”主持人讓對麵的小鮮肉把畫紙轉過來。


    一個坦克和高腳架的結合體,再配上那幼稚的畫技,景陽覺得眼睛仿佛被扣上了兩罐辣椒醬。


    “我覺得它是一種多功能車,”這個年紀不大卻人氣不小的童星還十分認真的解釋著自己的作品,“剛才說到可以疏導交通,所以這是抓手,下麵這三條是彈性鏈,可以固定,架子還可以翻過來,移動的多層停車場。”


    景陽努力去理解著畫上的抽象元素,但提前見過謎底的他,真的難以在這個錯誤答案上綻放想象力。


    “錢易嬌,你呢?”


    那位用眼霜完美遮蓋了魚尾紋的女嘉賓則畫的更加誇張,完全就是一隻長著八隻腳的細長葫蘆。


    “一台機器蜘蛛?”主持人也被這萌味十足的畫風逗樂了,“腳底下的小圓餅是什麽意思?”


    “那是孩子們,”女嘉賓憋著嘴,自己都對畫作的寓意感到排斥,“我不信任這大家夥,它上街的第一天,可能就會有一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被踩成肉餅。”


    “好了,到此為止!我們進入下個環節!請高老師進行點評!”連一向重口味的主持人都受不了這個解讀,趕緊打斷了她,以免冒出更加顛覆三觀的發言,


    “我覺得錢易嬌言重了,龐屋一定是利大於弊的。”作為這個節目的救場擔當,燙著羊毛卷的高老師坐在導師席上一臉認真地作答。


    “所以你認為它能緩解交通擁堵的困境?”


    “對,畢竟一聽到龐屋要上街執勤,我就做好了一年不出門的準備。”


    景陽樂的比台下的觀眾還要放肆,自從被踢出了測試組,所有類似的調侃都成為了他的快樂源泉。似乎隻有笑得沒心沒肺,才能告訴自己退出也無所謂。


    不過沒有等整期節目播完,趙心平就端出了他精心製作的回家餐。


    那是一碗甜辣相間的海鮮麵,但很多的細節與餐廳裏大相徑庭,去殼的蝦配上墨魚丸,碗邊還搭著兩根不倫不類的叉燒腸,用筷子攪和一會,還能在麵條下發現一顆烏黑透亮的鬆花蛋,再加上那一盤肚絲、蘿卜和糖蒜湊成的小菜,景陽總感覺爸爸是把冰箱裏能吃的東西全塞了進去。


    “現在都在討論安平署那個新項目……”趙心平還在廚房裏翻找著遺漏的營養。


    “我不清楚,不知道,沒關注!”景陽甚至都不等爸爸問完,對於這個煩人的問題,他現在隻有一種答案。


    新年假期的最後一個下午,景陽正與午覺和平相處,卻被擾人的智盤震醒過來。


    “新年快樂,夥計!幫我弟弟伸張正義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阿爾邦一直惦記著他那變態的威懾計劃。


    “不行,這事沒得商量。”


    “拜托!我在簡當鎮的每個晚上都睡不好,上周和他打電話時感覺又哭過了,給校方告狀一點用都沒有,難道你就忍心看路易遭受虐待?”


    “真的不行……”景陽一直以為自己會堅持到底,可一想到路易那青傷紫腫的臉,他就還是控製不住的心軟,“我撐死開安平署的車去嚇嚇那群熊孩子,這是最大限度了。”


    “也可以!”剛剛還是哀怨腔的阿爾邦瞬間就高亢起來,“記得要穿上製服!”


    “這還用你提醒?”


    “太感謝了!帶特產回去犒勞你!”


    電話掛斷之後,景陽把小森林紀念版從床底翻了出來,此刻他隻想與工作徹底脫離,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假期,不需要伸張正義,也沒有莫名其妙的任務突然來襲。


    隻是幾個月沒有操作,他連呈像管的順序都記不清了,前前後後嚐試了五六次,全息投影才從倒立變成了正向。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首先彈出的是一堆促銷廣告。


    新遊戲買二送一,好友定製頭像框,明星語音合集包,殿堂級攻略詳解。這波宣傳沒有任何死角,貪婪的觸手從四麵八方伸向景陽的錢包。


    而如今有了工資撐腰,他要把以前舍不得的全都補上,先是果斷選了一堆完全不劃算的套餐,然後豪氣的轉入了付款環節。


    但運氣似乎在勸他理智,界麵一直報錯,重進了三遍都是一樣的結果。


    景陽無奈的一通亂點,往常隨處可見的客服熱線也不知藏到哪裏去了,他上下左右到處搜索著,最後目光停在了老舊的機器管家身上。


    “畫眉嘴,幫我查一下怎麽處理這個錯誤代碼。”


    “座位在哪?”畫眉嘴這次不僅沒有聽清,回應時還用上了不知從哪學來的矯情小詩,“它就在我眼前,隻是上麵許久未見你的身影。”


    景陽隻好心平氣和的重複了一遍,才能在半分鍾之後聽到那老煙嗓帶回的專業答案。


    “……這屬於畫麵問題,代表平衡子陀螺未匹配到處理器,需要先檢查接口,再用逐級模式重新開機。”


    “把操作步驟發到智盤上來。”景陽單膝跪地,把剛插好的元件重新拔起,“對了,你睡了幾個月,我是不是還要重新互通數據。”


    “那倒不必,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也每天在幫你爸查東西。”


    “球賽預告?”景陽用袖口擦拭著呈像管的接頭,嘴裏滿是戲謔的味道。


    “不是,是每天向他匯報匯報你的聊天記錄,賬戶流水,個人信息和出行軌跡。”


    景陽的動作突然停下了,他讓畫眉嘴一字不差的又重複了一遍,那鏽跡斑斑的臉蛋就像一個剛玩過泥巴的孩子,完全不懂大人之間所謂的保密是什麽意思。


    之後他慢慢坐回床邊,剛才的解決方案已經不重要了,一股壓抑不住的惱怒之氣在鼻腔裏蓄勢待發,景陽的思想像無章法的塗鴉一樣,幾百種色彩揉捏在一起,最後匯成一股很不漂亮的情緒,叫做被監視後的憋屈。


    傍晚時分,趙心平敲門走了進來。


    “怎麽這麽暗?”


    他打開了燈,絲毫沒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兒子臉上有多不滿。


    “小雅克·琴的新劇上架了,你不是最喜歡他嗎,來看吧。”


    雖然很想拒絕,但望著爸爸熱情洋溢的臉,景陽還是盡力壓著情緒的走了出去。


    電視上,一位穿著鐵馬甲的配角剛講完自己的第五句台詞,就被冰霜箭狠狠的擊中了。但就算這樣,他今晚說出的話也比景陽多一倍不止。


    “……你搬回家裏住吧。”從播完了主題曲之後趙心平的嘴就沒有停過,似乎有一板車的事要和兒子溝通,“咱們家離得也不遠,你每天起早點我還可以開車先送你。蘋果你怎麽不吃,看你回來了早上專門買的,要不然我去給你打成蘋果泥……”


    “你為什麽看我的聊天記錄?”


    已經站起來的趙心平愣在了原地,最後隻能把盤子放下,又坐了回去。


    “我就是……想知道……你怎麽和朋友說咱們吵架的事,看看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沒別的意思。”這個男人的身上看不到絲毫父親的威嚴,正無比卑微的揉搓著雙手。


    “所以你就監視我的一切動作?”


    “不是的!”趙心平急得六神無主,把蘋果拿起來又放下,“我隻是想看看你喜歡什麽節目,在銀門區交了多少朋友,錢夠不夠花,在外麵過得怎樣,畢竟你現在也不告訴我。”


    “我還是繼續住宿吧。”


    景陽站了起來,直覺告訴他,接下去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噴發,但今天他並不渴望爭吵,殘餘的理智敲響了警鍾,押著他走進臥室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景陽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他不想再來個尷尬的道別,最完美的出發就是悄無聲息的離開。


    但世界明顯比他起的更早,趙心平的臥室雖然是關著的,可是餐桌上的透明保溫罩裏擺放著白嫩的豆包,還有備好的調羹就像泡溫泉般斜躺在一大碗醪糟裏。


    爸爸不知何時已經把換洗的衣物全部整理疊好,一起塞進大號的牛仔背包,放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那包被裝得鼓鼓囊囊,貌似涵蓋了兒子所有的家當。


    景陽沒碰早餐,甚至連喜好的衣服都不想帶,但猶豫過後,最後還是背起背包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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