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香,濃烈的香。


    這絕不是酒香,也絕不是胭脂香,更不是合門裏的香。


    五個女人。


    五個白衣女人。


    驚豔、美麗、優雅。


    短劍在手,劍上有血。


    鮮血。


    蕭府家丁的血。


    五個白衣女人身後,是一乘軟轎。


    轎上坐著一個男人。


    膚白細膩,目光純淨,劍眉清秀,抿唇含笑。


    火紅的衣袍,火紅的發繩,襯得他白皙的麵頰微微有些發紅,使他看起來像個孩子,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可這可愛的孩子手中卻有一柄劍,出鞘短劍。


    劍上無血,劍光寒涼。


    蕭府,這裏是蕭府,可卻偏偏不像蕭府。


    廊下的花草已被踏平,染上了殷紅的血。


    再沒花香,隻有腥香。


    清潭的水泛著一絲紅色,血紅,淡淡的,緩緩的,渲染開來。


    蕭總鏢頭站在廊上,蕭府所有人都站在廊上,冷眼看著那五個女人,和軟轎上的那個紅衣人。


    “你們是誰?”蕭總鏢頭冷冷道。


    當先的仍是銀鈴兒。


    她輕輕勾唇,鮮紅的唇揚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唱道:“風蕭蕭,雨瀟瀟,月滿西樓,桃花女。


    風凜凜,雨淋淋,血月當空,無歸人……”


    蕭總鏢頭登時一陣,冷汗濕透衣襟,顫聲道:“掩,掩月樓!”


    “哼,原來總鏢頭還記得。還以為自從你負了我們樓主之後,便再也不記得了呢!”


    “你,你們樓主?”蕭總鏢頭隻覺渾身發涼,冷汗簌簌而落。


    “月瀟瀟,蕭總鏢頭難不成忘了她?嗬,蕭總鏢頭好大的忘性。”銀鈴兒口中說著,握劍的手握的更緊,手已有些微微顫抖。


    “沒忘,我怎會忘了她。”蕭總鏢頭神色有些恍惚,他眺望著遠方的天際,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那不過是我與她的情債,你何苦牽連他人?”


    他看著地上的屍體,最後將目光落在那個紅衣人的臉上。


    銀鈴兒看著他,冷笑一聲,道:“他又怎會是別人?他乃是楊家堡的小公子。”


    “哦。”蕭總鏢頭麵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悲戚之色,“原來是楊小公子。”


    “你好啊。”楊小公子已自軟轎上走了下來,一襲紅衣,恍若天邊的朝霞,紅的像火。


    他在笑,笑容很幹淨。


    他的眸光如水般清澈,神色似孩童般天真。


    他看起來真的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但蕭總鏢頭知道他不是,不諳世事的孩子手中絕不會有劍,也絕不會淡然自若的走在橫七豎八的死屍間。


    腳下是血,流淌的血。


    楊小公子已住步。


    “你認識我嗎?”楊小公子笑問。


    “也許認識吧。”蕭總鏢頭怔怔回應。


    “你認識我嗎?”楊小公子又轉過頭去問銀鈴兒。


    “哈哈,”銀鈴兒輕笑一聲,道,“小公子什麽話?我又怎會不認識你?”


    “哦,既然你們都認識我,我就不該出手了。”


    “為何?”銀鈴兒好笑的看著他。


    “既然你們都認識我,那麽就都是我的朋友。朋友打架,我本該勸架才是,怎能幫著其中一方打另一方呢呢?”


    “哈哈,小公子盡管看著就是。”


    “你要出手了嗎?”


    “不,還差一個人。”


    “是誰?”


    “哈哈,他就要來了。”


    2.


    話落,蕭以恒已然衝進了蕭府,衝進了眾人的視線。


    蕭總鏢頭看著他,瞪大了眼睛,目中既有驚訝,又有恐懼。


    楊小公子笑望他,道了一句:“你好啊。”


    蕭以恒冷瞥了他一眼,衝到了蕭總鏢頭身側。


    “你怎麽回來了!”蕭總鏢頭驚詫道。


    “貨被劫了!”


    “誰……”


    “我劫的。”銀鈴兒笑道,“貴公子在大漠上隻見過我一個人不是嗎?”


    蕭以恒看著她,暗自握緊了拳頭。


    他眉梢處的傷口已經快好了,留下了一道疤,不深,卻足以讓他記一輩子。


    “是你,是你無疑了!”


    “你難不成不知道是我劫的?”


    “我現在卻也明了了!”


    寒光乍現,蕭以恒已然拔出了腰間的劍。


    “可是要打了?”楊小公子嘻嘻笑道。


    “是啊,小公子可要躲遠一點,莫要髒了身上的新衣服。”銀鈴兒滿不在乎的瞅著蕭以恒的劍。


    不等銀鈴兒話說完,楊小公子卻早已歪著身子,舒舒服服的坐在了軟轎上,麵露笑意,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好戲。


    劍影繚亂,蕭家人已同那五個白衣女人廝打在了一起。


    劍風微寒,殺氣縱橫。


    那五個白衣女人,一瞬間就化作了五道白色的影子,倏地來去,恍若鬼魅。


    手中短劍,劍劍封喉。


    血雨飄灑。


    腥風肆虐。


    楊小公子安安穩穩的坐在軟轎上,看著眼前的腥風血雨,麵色絲毫不曾動容。


    “好!好啊!厲害!”楊小公子突然站了起來,拍起手,高聲喝彩。整個人笑的比桃林中盛開的桃花還要燦爛。


    這個時候本不該喝彩,也本不該笑,更不該閃出一抹鵝黃色的身影和一柄明晃晃的長劍。


    喝彩有了,笑聲有了,這抹身影又怎會不出現?


    鳳棲桐!


    蕭以恒已經看到他。


    鳳棲桐已衝進這腥風血雨。


    “鳳大哥!”


    “哈哈哈,蕭賢弟,大哥來助你,記得請大哥喝酒啊!”鳳棲桐笑道。


    “好!一定!”


    “咦,這又是從哪跑出來一個雞蛋黃?”楊小公子看著鳳棲桐,手指輕彈劍身,但聽劍吟一聲,餘音不斷。


    餘音方斷,蕭總鏢頭已撲倒在地,鮮血浸過了他的身子,死不瞑目。


    蕭家人,隻還剩下蕭以恒。


    劍風已停。


    五個女人。


    身上依舊是如雪般潔白的白衣。


    手中的劍在滴血。


    那一串一串的血珠子,宛若瑪瑙般驚豔。


    蕭以恒站在廊下,身上已被鮮血浸透,他看著滿院的屍體,淚如決堤洪流湧出眼眶。


    他狠狠咬著牙,狠狠瞪著銀鈴兒,狠狠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目中赤紅,仿佛能滴下血來。


    鳳棲桐沉默的看著他的側臉,眸中已蒙上一層薄淚。


    鳳棲桐垂下頭,看著劍上的血,心中暗忖道:“蕭叔叔的苦心,到最後卻還是白費了。”


    3.


    蕭以恒突然衝了上去。


    鳳棲桐一驚,銀鈴兒一驚,軟轎上的楊小公子更是一驚。


    蕭以恒好似瘋了。


    他已完全將這條命置之度外。


    沒有人能夠攔住一個瘋子,瘋子的力量永遠都是無法估量的。


    可他真的瘋了嗎?


    還是他寧願瘋了,也不願清醒?


    劍光忽閃,血光一片。


    蕭以恒的前胸已被銀鈴兒手中的狠狠劃過。


    蕭以恒好似不覺疼,他蹲在地上,狠狠瞪著銀鈴兒。


    銀鈴兒冷笑著看著她,手中短劍方才揚起來,便被左側的女子一手攔下。


    “何不留他性命?”那女子道。


    “為何?”銀鈴兒微一挑眉,冷聲應道。


    女子一怔,旋即笑道:“令他痛苦一生,豈非比一劍殺了他來的好?”


    銀鈴兒不說話,隻含笑看著那個女子。


    蕭以恒怒火中燒,突的狼似的撲了過去,將那女子硬生生撲倒在地上,與此同時長劍已沒入女子的腹部。


    “啊!”女子慘叫一聲,無奈的看著蕭以恒,忽而笑了,淚水劃過臉頰,口中道,“蕭……”


    話聲未落,這女子已然斷了氣。


    蕭以恒看著她的臉,靜靜地看著。


    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女子的額角,輕輕一扯,竟扯下一層麵皮。


    竟是易容術!


    人皮下那張桃花似的臉,蕭以恒再熟悉不過了。


    “桃……桃姬……”蕭以恒輕聲喚著她的名字。可是桃姬卻永遠不能開口了,她那句未出口的“蕭公子”也將永遠埋沒在這裏。


    “桃姬……”


    “嗬。”銀鈴兒冷笑。


    手中的劍在此揚了起來。


    劍光忽閃。


    不是銀鈴兒的劍,亦不是鳳棲桐的劍。


    任何人都認為他不會出手,可他偏偏出手了,令人猝不及防。


    “你!”銀鈴兒怒瞪楊小公子,雙手死死捂著汩汩冒血的喉嚨,瞳孔逐漸渙散,繼而筆直的倒在血泊裏。


    另外三個女人,也死了。


    死不瞑目,她們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死,而且還是死在她們認為的自己人手上。


    楊小公子的劍很快。


    比銀鈴兒的劍還要快。


    此刻他已挑開了銀鈴兒麵上的假麵,露出了一張瘦削的中年女子的臉。


    蕭以恒握著他的劍柄,偏過頭看著地上的銀鈴兒,怔怔道:“她……”


    楊小公子道:“她是月瀟瀟。”


    蕭以恒抬眸,盯著楊小公子,又道:“你!”


    “我姓楊。楊家堡的小公子。”


    “不,不是,絕不是。你是,你是誰的人?”


    “南宮若喻,南宮公子。”


    “是他……”


    “是他。還有另一個人,托我給你帶句話。”楊小公子笑道,“蕭公子押送的那批貨,可是三車白銀?”


    蕭以恒一驚,道:“你怎知道?”


    “蕭公子可知道那批貨在哪裏?”


    “在哪裏?”


    “在憐香樓。”


    “憐香樓!”蕭以恒又是一驚,“絕不可能,我與祁憐乃是兄弟!是誰讓你說,白銀在憐香樓呢?”


    “很不巧,”楊小公子微微昂起頭,道,“告訴我這句話的人也是你的兄弟。”


    “是誰!”


    “樂凝塵。”


    憐香樓,雅閣。


    祁憐就在裏麵。


    沒有酒,沒有女人,甚至連隨影都不在。


    祁憐安靜的坐著。


    門開了。


    樂凝塵走了進來。


    一襲青衣,一柄折扇,仿佛一切如舊。


    身後跟著的是南宮若喻。


    南宮若喻依舊是很安靜,和祁憐一樣。


    但祁憐絕不會安靜,若安靜便是不正常了。


    “白銀在你這裏?”樂凝塵輕輕搖著折扇,臉色鐵青。


    “是。”


    “祁兄,你,你為何要這樣做?”南宮若喻驚詫道。


    “若喻,你知道嗎?人一旦動了貪念,就很難再放下了……”


    憐香樓,酒香,美人香。


    沒有酒香,沒有美人香,便再也不是憐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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