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已深。


    星光點點,月色朦朧。


    燈火昏暗。


    沒有人敢睡,即便他們已經很是疲憊。


    因為疲憊總比睡死的好。


    曄梓喝酒很慢,卻也已喝了不少。但她看起來並沒有醉意,也許是因為她即便不喝酒也帶著三分醉態。


    黑夜漫漫。


    所有人都還在這裏。


    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想要一起坐到天明一樣。


    事實上,他們並不是朋友。


    而是敵人,對於想要和自己搶奪金銀的人,又怎麽可能是朋友?


    玉韞華的笑聲忽而甜美,忽而嫵媚,忽而瀟灑,忽而豁達。他一個人似乎就可以發出好幾個人的聲音。


    男人可以,女人可以,老人可以,孩子自然也可以。


    他雖身著男裝,手持折扇,可他的行為卻優雅嫵媚的像個女子,一雙美目顧盼流離,眸光含情,甚是勾人。眉梢輕挑,更添媚態。


    蘇易已坐下,就在吳秉燭對麵。


    腰畔的骷髏迎風晃動。


    玉韞華整個人軟綿綿的靠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就像柔弱女子靠著一顆大樹。


    “我累了。”玉韞華麵帶淺笑,湊到蘇易耳邊,輕聲道。


    “那便坐下。”蘇易冷著臉說道。


    “哼。討厭!你這討厭的脾氣能不能改一改?”玉韞華口中嬌嗔,人卻已坐在了蘇易的腿上。


    蘇易仍然坐的筆直,仿佛結成了冰。


    “不能。”


    他的語氣也和冰一樣冷。


    “哼。”玉韞華冷哼一聲,猛然甩開折扇,輕輕搖著。好一副風度翩翩公子相,隻是這翩翩公子此刻竟坐在另一個男人的腿上。


    曄梓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好像醉了,卻又好像沒有。


    她看著杯中酒的眼睛,此刻卻已淚光瑩瑩。


    曄梓握著冰冷的酒杯,心底亦是冰冷異常。她狠狠咬著下唇,直到口中嚐到一絲腥甜,鮮血自唇上緩緩滴下,滴在酒中,渲染開來。


    紅色的酒,血酒。


    唇上的傷很疼,一如心上的傷,疼的刺骨。


    酒中有血,心頭血。


    曄梓已將這血酒仰麵喝下。


    她狠狠瞪著角落的梨一,原本略顯蒼白的唇,如今泛著一抹血一樣的紅。


    驚豔,美麗。


    “你應該再喝一杯。”


    楊小公子又為她斟滿一杯。


    曄梓想也不想,一杯見底。


    她看著梨一,梨一也在看著她,朝著她笑,笑容之中飽含不屑。


    曄梓突然想起了心中那個人,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他,就是死在玲瓏閣手裏的,曄梓永遠也忘不了他的靈柩從大漠抬回褚門的情形,同樣,這份仇恨也永遠忘不了。


    她恨不得滅了玲瓏閣滿門。


    頭腦略有些昏沉,她好像醉了,卻又沒有。她收回目光,驚詫的看著楊小公子。


    那杯酒,楊小公子給她倒的那杯酒中,竟然有迷藥。


    曄梓已昏睡了過去。


    那迷藥的力量竟然比曄梓想象中還要厲害。


    她趴在桌麵上,一動不動,仿佛能夠一睡睡上幾百年。


    楊小公子孩子似的嘟了嘟嘴,繼而抿著嘴角,無奈一笑,好像這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一樣。


    他用手指調皮的捅了捅曄梓的臉蛋兒,笑道:“睡得跟頭死豬一樣。”


    2.


    子夜。


    無事。


    店內依舊平靜如常。


    每個人都疲憊極了。


    吳回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掛著眼淚,卻還不敢放鬆警惕,隻得費力瞪大眼睛,暗中用手緊擰腿上的肉。


    “你應該去休息休息。”楊小公子悠然的喝著小酒,笑道,“否則我可不敢保證沒有人趁你困乏極了的時候動手。”


    吳回笑了笑,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楊小公子的話在理,即便睡不著,眯一會兒也是好的。他湊近謝之平,低聲說了幾句話,便率先上樓了。


    謝之平雖然是瞎子,可也實在和常人無異,吳回一走,他便緊跟了上去。


    莫陵羽見二人一走,便立刻坐在了吳回方才的位置上。


    “你好啊,莫少莊主。”楊小公子嬉笑道。


    “你為何總是在說你好?”


    “你難道不好?”


    莫陵羽登時一怔,目光微冷,道:“好,好極了。”


    “哈哈哈,好極了,好極了。我們大家都好極了。”梨一掩唇嬌笑。


    身後的少女正在為她捏肩,連頭也不敢抬。


    她卻看著楊小公子笑。


    “你給她喝了什麽?”


    “一杯酒。”楊小公子仍是眨著那雙無辜的眸子,眸光清澈如水。


    “哈哈,小公子真能說笑。”


    “你可認識月瀟瀟?”楊小公子突然問道。


    梨一目光一沉,道:“認識。曾經的掩月樓樓主,自然認識。”


    “林飄飄呢?可認識?”


    “認識,自然認識。我玲瓏閣前閣主,我又怎會不認識?隻是她已經死了。”


    “你可知道她們為何會死?”


    “因為她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哈哈,所以你千萬不能步他們的後塵。”楊小公子說著,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梨一麵色大變,她咬緊唇,恨聲道:“公子何意?”


    楊小公子好笑的看著她,孩子似的鼓起腮幫子,輕輕撇著嘴,賭氣般的哼了一聲,嘟囔道:“自己明明知道嘛。”


    烏雲蔽月。


    天忽然陰了。


    蘇易冰冷的麵目好似結霜。


    他筆直的坐在那裏,看起來像極了鬼,活鬼。


    有風,風很涼。


    蘇易腰畔的骷髏在風中微微晃動。


    燭火搖曳,幾欲熄滅,屋內忽明忽暗。


    玉韞華靠在蘇易身上,突然道:“我困了。”


    “那便睡吧。”


    “難道就在這裏?”玉韞華皺著眉頭,大叫。


    “還能在哪?”蘇易麵上仍沒有任何表情,人卻已聽話的站了起來,輕飄飄的跟在玉韞華身後。


    “我要去樓上!”玉韞華輕搖折扇,笑意更濃。


    “哦。”蘇易語氣依舊冰冷,“有些人明明可以在這裏睡,卻偏偏還要走遠路跑到樓上。”


    “我就去嘛~”玉韞華的聲音突然變得嬌媚起來,聽起來像極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店裏人大多數都已望了過來。


    許多男人口水都好似流出來了。他們好像忘了,玉韞華也是男人,不折不扣的男人。


    蘇易的神色終是變了,他滿臉無奈的拉起玉韞華的手,道:“那還不走?”


    但聞一陣風響,二人竟已飛身掠上樓梯,身姿輕盈如燕。


    3.


    怪人。


    所有人幾乎都是怪人。


    察合鳶驚訝的看著玉韞華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然後回首望向吳秉燭,訥訥道:“他,他們?”


    “哈哈,”吳秉燭輕聲笑道,“察合大小姐沒見過的東西還多呢。”


    “什麽?”


    吳秉燭沒再開口,他隻輕抿著唇,唇角微揚,梨渦淺陷。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恍若天邊弦月。


    風聲。


    雨聲。


    有雨,不大。


    牛毛細雨,沙沙作響。


    燈火在風中跳動,左右忽閃。


    察合鳶已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楊小公子與莫陵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他們兩個竟看不出一絲倦意。


    梨一靠在角落,合眸假寐。


    突聽“轟隆隆”一陣雷響,天邊仿佛被瞬間撕裂,一道刺眼的光忽的閃過。


    與此同時,雨聲更大,森然的寒風夾著冷雨吹進客棧,燈火搖曳更甚,旋即熄滅。


    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有光,寒光,刀光。


    冰冷的刀光倏地閃過。


    但聽“咚”“咚”幾聲,樓梯上仿佛滾下來了什麽東西,一直滾到了曄梓腳邊。


    曄梓已被那道驚天霹雷驚醒,她燃起火折子,借著微弱的燈光瞥上一眼,臉色大變,不由得驚呼出聲:“啊!”


    曄梓眼淚幾乎都要流了出來。


    在她腳邊赫然是個死人。


    是吳回,這大名鼎鼎的“斷臂刀客”竟然死了,死在刀下。


    他身上的傷,是刀傷,總共十三道,每一道都是致命傷,可見凶手下手之狠辣。


    楊小公子淡淡瞥了一眼吳回那張鐵青的臉,麵無表情的朝著曄梓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曄梓哪裏還敢動?她雖勇敢,但終究不過是個女人。


    楊小公子已走過去,輕攬過她的肩,然後抬腳將吳回的屍體踹到了一邊。


    腥香甚濃。


    “死的是誰?”莫陵羽已看到地上的屍體,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兒,隻是仍未看清屍體的麵目。


    “斷,斷,斷臂刀客,吳回。”曄梓拚命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顫聲道。


    莫陵羽大驚,道:“斷臂刀客?江湖中能無聲無息殺死他的人實在不多。”


    “的確。”楊小公子緊摟著曄梓顫抖的身軀,道,“在這客棧中,能殺死他的人更少。”


    莫陵羽聞言,苦笑道:“方才他真不該聽你的話去休息。”


    楊小公子目光瞬也不瞬的盯在吳回身上:“我一直在樓下同你說話。”


    莫陵羽隻得閉了嘴。


    “刀傷?”吳秉燭已燃起蠟燭。


    “是。”楊小公子點頭,“他的刀。”


    莫陵羽聞言,又是一怔:“難道他自己殺了自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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