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送離客,舊城候歸人。


    1.


    風冷。雪更冷。


    孤城在雪中,雪中掩孤城。


    謝自寬一身玄袍,腰佩彎刀,緩緩走在雪中。


    大雪飛揚,恍若江南漫天飛絮。


    謝自寬冷峻的臉龐似已結冰。


    他握刀的手骨節分明,卻又一種說不出的病態的蒼白。


    他看著雪深處的孤城,重重歎了口氣。


    他本是江南人,卻不遠千裏來到了這人煙稀少到不是孤城的城。


    這一切都因為他接了武林盟主發的英雄貼。


    ——追殺“江湖三大殺手”之首,潘安小公子,而江湖中人多稱呼他為“潘安”。


    “潘安”不是名字,隻是一個代號,一個殺手的代號。


    史書中的潘安是翩翩公子,而這個潘安小公子卻是個十惡不赦的殺手。


    想來這個殺手卻也是個美男子,否則怎有信心自喚潘安小公子呢?


    城門已近。


    雪仿佛更大了。


    潔白的雪團在風中淩亂飄搖。


    長袍在風中揚起,冰冷的雪珠子滑進謝自寬的領口,瞬間涼透。


    謝自寬目光冰冷如雪,膚色蒼白如雪,一瞬刀光如雪。


    雪已染上紅梅。


    雪上有血。


    刀已入鞘。


    雪地上的人顫抖著,抖落襟上雪花。


    那是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謝自寬長這麽大幾乎都沒有見過如此驚豔妖冶的女子。


    女子身上的紅衣已染上血花。


    她盯著謝自寬,眸中好似含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嬌聲道:“你這外來的公子,怎能如此魯莽?傷了奴家,小心三爺找你麻煩。”


    三爺年紀並不大,看起來不過弱冠。一張大餅似的圓臉,卻又長著一對黃豆粒大小的眼睛。


    他從道旁的茶館裏走出來,緊緊瞅著謝自寬腰間的刀,搖頭感歎道:“好刀好刀。”


    謝自寬冷笑:“好人好人。”


    忽來一股寒風,吹的雪花四散飛旋。


    三爺縮了縮脖子,道:“公子何處來?”


    謝自寬道:“城外。”


    三爺咽了口吐沫:“要到何處去?”


    謝自寬道:“城內。”


    三爺道:“而今已到城內。”


    謝自寬點頭不語。


    三爺扯出一絲笑意:“所以公子是否需要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謝自寬自當需要,隻是卻又不得不小心。


    聽聞“潘安”耳目眾多,黨羽甚廣,雖遠在塞外雪域孤城,想來也已知曉他謝自寬來這裏追殺他的消息。


    這城中恐怕到處都有“潘安”的人來等候謝自寬自投羅網,對於謝自寬來說,這實在是危機四伏。


    2.


    茶館裏人並不多。


    除了三爺和那個紅衣女子外,僅僅隻有六個人。


    六個男人。


    其中一須發盡白的老兒手中端著茶盞,半閉著眼睛,也不知是睡是醒。


    老人嗜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也許站著都可以睡著也說不定。但謝自寬身在此處,卻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


    他必須把這個陌生的環境熟悉的有七八分熟才可以。


    除了那個老人,角落處還坐著三個中年男人,一個裹著大氅,滿麵病容,一個骨瘦如柴,尖嘴猴腮,最後一人卻是華袍在身,手上整整帶了六枚翡翠扳指,左耳上還墜著一個珍珠耳環。


    離謝自寬最近的,還有兩個人。兩個年輕人。其中比較小的那個少年似是十四五歲的模樣。


    謝自寬已坐下。


    那個少年朝著謝自寬笑了笑,酒渦深陷,眸子微眯,看起來簡直可愛極了。


    謝自寬唇角微揚,淡然一笑。


    那少年笑道:“朋友哪裏來?”


    謝自寬斂笑,正色道:“城外。”


    少年眨了眨眼睛:“朋友的口音倒像極了江南口音。”


    謝自寬眸光一閃:“閣下口音卻不像是江南人。”


    少年看了年紀比較大的那個年輕人一眼,微笑道:“在下與哥哥是商人,常年在外,走南闖北,不管是哪裏的口音,總是有些熟悉的。且江南繁盛,正是做生意的好去處。”


    那年輕人也認可的點了點頭:“弟弟所言有理。”


    謝自寬淡笑:“原來如此。”


    少年道:“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謝自寬目光微冷:“閣下大名?”


    少年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出門在外警惕些自然是好的。隻是朋友腰佩彎刀,想來也是習武之人,而在下等不過是商人罷了,又如何傷你呢?”


    謝自寬臉頰微紅,似有些為自己的過度警惕而感到羞赫:“在下姓解,解揚之解。”


    少年道:“哦?這個姓氏倒是罕見的很。”


    謝自寬點頭:“大概是的。”


    少年起身,淺笑作揖:“在下也姓謝,卻是感謝之謝。”


    謝自寬起身回禮,一聽謝字心中頓時一驚,麵上卻不露聲色:“不知謝公子大名?”


    少年道:“單字一個北字。”


    謝自寬道:“謝北?”


    少年笑意更濃:“正是。這是家兄謝南。”


    那年輕人也站起身朝著謝自寬作了作揖。


    3.


    那謝北年紀不大,卻是個健談之人。不管謝自寬態度如何,他依舊是笑容滿麵,言說依舊。


    而謝南卻是遠遠不同,從頭到尾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謝自寬才進城,本想喝杯茶便離開,可與謝北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茶館裏已燃起燈。


    燈火幽暗。


    門外的雪泛著淡淡銀光。


    三爺從樓上下來,渾身的肥肉波浪似的蕩漾。


    他眯起黃豆粒大小的眼睛,走到謝自寬身旁,笑道:“不知客官可有住處?”


    謝自寬搖了搖頭。


    三爺眼睛眯的好像連縫都沒了:“本店住一晚隻需加五兩……”


    一旁的謝北蹙眉:“你這茶館還可以住店?”


    三爺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客人舒服些,我不也舒服些嗎。”


    謝北聞言大笑:“是極是極,妙哉妙哉。這裏是十兩銀子,給我兩間上房。”


    三爺趕忙收起銀子:“好嘞,客官現在要上去嗎?”


    謝北歪了歪腦袋,看了看外麵,道:“天色已晚,帶我與哥哥上去吧。”


    三爺不住點頭:“好極了好極了。客官請隨在下來。”


    謝北起身,朝著謝自寬點了點頭,笑道:“解兄,小弟先上樓去了,往後有緣再會。”


    燈火搖曳。


    雪似已停了。


    謝北謝南已上樓許久,夜已深了。


    那端茶的老人已趴在了桌子上。


    “客官。”


    紅衣女人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幽微的燈光,妖冶的紅衣。


    水一般的眸子,桃花似的臉龐。


    這女子看起來竟仿佛比白日裏還要嬌豔幾分。那紅的如血的唇,嬌嫩的好像要滴出水來。


    她端著熱茶,走到謝自寬身旁,身上濃烈的胭脂香,令謝自寬竟有一瞬間的慌神。


    紅衣女子嬌笑道:“三爺命奴家來給客官奉茶。”


    茶香嫋嫋,清清淡淡。


    謝自寬冷冷瞥了她一眼:“多謝。”


    紅衣女子笑靨如花:“不謝不謝。奴家先下去了。”


    說罷微微福身,轉身欲走,可轉到一半時,卻倏地扭身,一條丈長長鞭風似的朝著謝自寬的咽喉橫掃而出。


    謝自寬心中雖早有防備,但如此迅疾,如此狠辣的出手他卻是平生第一見。


    那長鞭好像劍,鞭風寒的刺骨。


    刺骨寒風已刺向謝自寬的咽喉。


    彎刀出鞘,刀光如電。


    鞭風頓,刀光停。


    鞭卷彎刀。


    霎時間,風停聲止。


    謝自寬眸若刀鋒,殺氣縱橫,紅衣女子目中含笑,毒辣異常。


    謝自寬沉聲道:“敢問閣下大名?”


    紅衣女子勾唇一笑,唇若塗血,妖豔非常,隻聽她緩聲道:“將死之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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