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燈光晃晃。


    樂音悠悠。


    水袖翩翩。


    染小姐已換上舞裙,迎著音樂燕子似的輕盈的踮腳,飛旋。


    月白色的裙擺,在半空中飄然,宛若零落的雪花,素雅,驚豔。


    染小姐扭動著腰肢,媚眼如絲,淺笑盈盈。


    突的但見她肩頭一抖,水袖微揚,一柄明晃晃的袖中劍已然刺向顧嗟歎的眉心。


    顧嗟歎似要有防備,袍袖一卷,染小姐手中的劍卻已落到他的手裏。


    顧嗟歎撫摸著冰冷的劍鋒,笑嘻嘻道:“好劍。”


    染小姐亦是笑道:“好功夫。”


    顧嗟歎語氣微冷:“你跳的舞裏有劍?”


    染小姐淺笑依然:“有劍的難道不是舞?”


    顧嗟歎挑眉:“有舞不一定有劍。”


    染小姐淡然:“有劍也絕不會傷到壇主的貴客。”


    顧嗟歎道:“你的劍有把握?”


    染小姐道:“劍沒有把握。我有把握,更何況,顧大俠更有把握躲過這一劍。”


    顧嗟歎冷笑。


    司空妄也笑了,笑的很和善:“不過一個玩笑,還望顧兄海涵。”


    顧嗟歎道:“海涵不敢,海量倒可一拚。”


    司空妄哈哈一笑:“顧兄果真是有趣的很。”


    顧嗟歎道:“見識過壇主這裏的絕色後也許會更有趣。”


    司空妄點頭:“那在下不能不讓顧兄見識一下了。”


    話音一落,隻見紗簾飛揚,潔白如雪的羽毛輕飄飄,淩亂飛揚。


    十八個白衣少女,揚起手中的羽毛,流雲似的從飛起的紗簾後分兩對魚貫而出。


    司空妄正坐中央,臉上帶著一銀白色,上刻羽毛紋路的麵具。金晃晃的衣袍,看起來很隨意的披在了身上,乳白色的高領遮住了他半張臉。


    顧嗟歎隻能看到他的嘴唇,血一般的鮮紅,仿佛女子塗了胭脂。


    司空妄口中的絕色已經走了出來。


    紫紗。


    紗衣嫋嫋,美目盼兮。


    易柔已經站在顧嗟歎麵前。


    顧嗟歎突然感到了一股壓力,壓的他喘不過氣,壓的他心仿佛被揉碎,壓的他竟然連半個字都說不出。


    他實在未曾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


    她好像比幾年前更美了。


    顧嗟歎永遠都忘不了她水一般的眼睛。


    還有記憶中那火紅的嫁衣,曼妙的身姿,都已足以刺痛顧嗟歎的心。


    易柔微笑,笑容中帶著苦澀。


    司空妄已笑出了聲,鮮紅的唇微微上揚:“果真是如水似的美人兒啊。”


    顧嗟歎眨了眨眼睛,試圖將眼底的淚壓下去。


    司空妄又笑:“易姑娘似乎與顧兄是舊識。”


    易柔苦笑。


    原來不光染小姐知曉了她的身份,司空妄也已摸得清清楚楚。她早該想到的,染小姐都知道的事,作為萬仙壇壇主的司空妄又怎麽會不知道?


    她笑,笑自己太傻,笑自己命運無常。


    她看著顧嗟歎,目中啜滿薄淚,看起來更是楚楚可憐,美豔絕倫。


    顧嗟歎心碎了。被人揉碎了,鮮血直流,癢癢的,渾身癢得難受。


    他握緊拳頭,忽然轉過身。


    他不想再看到易柔。


    他不想再去麵對。


    他原來也有懦弱的時候。


    懦弱。每個人都有懦弱的時候不是嗎?


    顧嗟歎實在不敢再想。


    2.


    薛柯仍然靜靜地在哪裏坐著,突然,他卻忽然動了,就像雕塑脫離了石頭的外殼,忽的飛了出去。


    他手中有一支判官筆。筆尖已重重打在顧嗟歎的脊柱上。


    顧嗟歎直覺渾身筋脈巨疼,雙腿一麻,登時無力的趴在了地上。


    司空妄遠遠望著,笑的很開心:“不知道顧兄可否聽過一個故事。”


    顧嗟歎熱淚湧出,劃過他的臉龐,垂落。


    司空妄兀自道:“那個故事叫做鴻門宴。”


    司空妄微笑:“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怕死。因為你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顧嗟歎突然道:“你應該殺了我。”


    司空妄道:“哈哈哈,想來你定一點都不懂的殺人的樂趣。”


    顧嗟歎冷聲道:“殺人難道還有樂趣?”


    司空妄道:“當然。”


    顧嗟歎咬牙不語。


    司空妄道:“殺一個準備好死的人實在沒意思。所以,我打算請你住最好的房子,喝最好的酒,享用最好的食物,擁有最美的女人,讓你受盡一切人間庸俗的腐蝕之後,再去和你談死這件事。到時候你一定會痛苦極了。”


    顧嗟歎一字字道:“絕不會。”


    司空妄好笑的看著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顧嗟歎:“你難道是英雄?”


    顧嗟歎道:“不是。”


    司空妄又道:“英雄都難免入了這庸俗的圈套,你為什麽不會?”


    顧嗟歎一字一頓:“我是顧嗟歎。”


    司空妄垂眸不屑道:“顧嗟歎是個屁。”


    顧嗟歎怒道:“顧嗟歎是人。”


    司空妄道:“人也不過是個屁。”


    說完,麵上又掛上了他標誌性的笑容,手一揮道:“染小姐,把顧嗟歎給……不對,把顧兄給我請到偏殿,安心養傷。記得,定要好好伺候著,別讓他死了。”


    染小姐嬌笑著點點頭。孩子似的小手輕輕一提溜顧嗟歎的衣服,顧嗟歎整個人半個身子都被他提了起來。


    他拖著顧嗟歎往外走,衣服蹭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尖銳,沙啞。


    易柔聽著聲音遠了,她的心仿佛也遠了。司空妄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咳了一聲:“我想你絕不會怪我。”


    易柔垂下頭。


    司空妄道:“他害死了你的父母。”


    易柔點了點頭。


    司空妄道:“你總是要殺了他報仇的,我不過幫你一把。”


    易柔抬眸,眸光如水:“我知道。”


    司空妄道:“你本就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易柔轉身望向司空妄:“你也是個很聰明的男人。比我聰明的多。”


    司空妄苦笑:“隻可惜我是個殘廢。”


    司空妄突然撩起衣袍。


    ——他竟然沒有腿。


    易柔目光動容:“你比任何正常人都要強得多。”


    薛柯也已抬頭望向司空妄。


    司空妄注視著自己齊膝斷掉的雙腿,悠悠道:“也比正常人壞的多,狠的多,毒的多。”


    他握緊拳頭,微笑:“絕不會有人贏過我。”


    3.


    日頭偏西,已近黃昏。


    金黃色朦朧的日色,仿佛懸在半空,柔柔的像紗,像水。


    顧嗟歎仰麵躺在那張寬大而舒適的床上,動也未動,好似僵硬成了石頭,隻有費力去推一推,才會挪動一分一毫。


    他雙腿麻木,後背刺痛。薛柯那一擊著實太重。可顧嗟歎一點也不怪,因為本就是他先心不在焉的。


    易如水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實在令不得不痛苦,不得不愧疚,不得不猶豫。


    染小姐來的時候,顧嗟歎還像石頭一樣躺在床上。


    但是染小姐絕不會去推他。因為他不是石頭,他是顧嗟歎,是司空妄請來的的客人,萬仙壇的貴客。


    可這位“貴客”現在看起來似乎一點兒也不開心,所以作為東道主的萬仙壇一定要讓他開心一點才是——至少要盡一盡所謂的地主之誼。


    染小姐把手中拎來的酒壇子放在桌上,悠悠然斟滿一杯,然後又衝著屋外叫了一聲“關關”,應聲而來的是一個異族美人兒。


    關關有一雙海藍色的眸子,皮膚滑嫩白皙宛若白雪。臉蛋兒玲瓏標誌,櫻唇小口水潤誘人。


    她已接過染小姐斟滿酒的酒杯。


    酒香撲鼻,引得顧嗟歎肚中酒蟲蠢蠢欲動。淡淡的胭脂香,也仿佛混雜了一絲酒氣。


    染小姐又倒了一杯,輕抿一口,嫣然笑道:“好酒好酒,作為貴客,實在應該品嚐一番。”


    說罷,瞥了關關一眼。


    關關乖巧的點頭,然後走到顧嗟歎床側,囁嚅道:“您請。”


    顧嗟歎沒有看到她的臉。他隻看到了那身紅如晚霞的紗裙,裙上還綴著銀光閃閃的亮片兒,看起來就像魚鱗,但卻有一種異常的美感。


    顧嗟歎終於動了動腦袋。


    他看到了關關頭上披著的紅紗,紅紗上繡著亮眼的金絲,他還看到了關關的眼睛,那雙藍色的眼睛,仿佛帶著說不盡的憂愁和神秘。


    最後他看向了關關手中的酒。


    關關目不斜視,聲音大了一些:“您請。”


    顧嗟歎皺了皺眉頭。


    關關感到窘迫,臉色通紅,聲音有些發抖:“您請。”


    顧嗟歎眉頭皺的更緊,他突然想起了薛柯,於是脫口問道:“你隻會說這兩個字?”


    關關點點頭,靜默片刻,又搖搖頭。輕咬下唇,道:“您請。”


    顧嗟歎歎息道:“我沒辦法動。”


    關關不知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顧嗟歎又道:“我是酒鬼。在看到酒不喝的時候,我不是死了,就是動不了了。”


    關關點頭,然後很貼心的將酒杯端到顧嗟歎嘴邊。


    顧嗟歎好像很驚奇。


    關關道:“您請。”


    顧嗟歎終於喝了。


    酒在嘴邊為何不喝呢?何況他是個酒鬼。


    染小姐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關關留了下來。她大抵就是司空妄口中那個最美麗的女人了。


    她的確美麗極了。


    她的異域風,神秘感,已經足以迷倒任何一個男人。但顧嗟歎卻偏偏是個例外。


    他不停地想起易如水,想起曾經那場荒唐的可笑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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