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樂師沒了琴可還是樂師?”


    那人一襲水藍色長衫,手指輕撫崩斷的琴弦,似笑非笑道。


    連暮雨盯著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你是誰?”


    那人嗤笑一聲:“反正我不是樂師。”


    連暮雨蹙眉,費力的從床上爬下來,慢慢走到那人身旁。


    他已看到了那人的側臉。


    臉部線條柔和而不鋒利。一雙眼睛柳葉似的眯起,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


    他心中突然蹦出一個名字。


    但他不敢叫出聲。


    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他簡直相差甚遠。除了那張相似的臉。


    他的氣場全然已經變了。


    變得連暮雨也覺得陌生。


    變得連暮雨也不敢接近。


    那人微笑,笑容柔和:“大哥難道還想不起我嗎?”


    連暮雨眉頭皺的更緊:“你是瑾弟?”


    那人搖了搖頭:“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連暮雨道:“那你現在是誰?”


    那人抿唇淺笑:“我現在是祁憐。鳳凰樓樓主祁憐。”


    連暮雨一驚。驚的不是祁憐這個名字,而是鳳凰樓。


    鳳凰樓乃是長安三大樓之一,江湖中有名的神秘門派。幾乎所有人都清楚鳳凰樓的名聲,也知道鳳凰樓絕對是惹不得的,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鳳凰樓中都有誰,他的樓主又是誰。


    而眼前的祁憐看起來文文弱弱,像極了一介書生,沒想到竟然是鳳凰樓的樓主。


    連暮雨顫聲道:“你何時成了樓主?”


    祁憐笑道:“成為祁憐的那一年。”


    連暮雨想去握祁憐的手,但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來。


    這樣的瑾弟他已太過陌生。


    印象中連暮瑾是個寡言少笑的男孩。他雖出身武林暗器名門,卻一身書香氣。看起來就像是讀書人家的貴公子。


    而祁憐。


    祁憐身上雖然有那種書香氣,可是卻多了一絲神秘。多了一絲冰冷。他的目光也再不如曾經柔和近人。


    連暮雨還想問什麽,但他問不出口。他就那麽直直的看著祁憐的側臉。


    祁憐忽而笑道:“大哥還想做樂師?”


    連暮雨不懂他的意思。


    祁憐又道:“琴已斷了,大哥為何還不能放下?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也是時候改變了。”


    連暮雨沉默片刻,突然道:“斷我琴的那個人,是鳳凰樓的?”


    祁憐似笑非笑道:“也許是,也許不是。”


    連暮雨不明白。


    祁憐悠悠踱步:“曾經可以是,將來可以不是。所有事物豈非每時每刻都在變動?所以大哥,也該變了。”


    連暮雨歎息道:“你希望我該怎麽變?”


    祁憐道:“放下過去,忘記連無欲曾經是你父親的事實。這樣你也許會輕鬆一些。”


    連暮雨道:“瑾弟說來容易。他終究是我父親,又怎麽能抹殺這段經曆?”


    祁憐聞言,目光驟冷,唇角一揚,笑道:“反正他馬上就要不在了,所以大哥不防將他當做從未出現。”


    連暮雨大驚:“你要做什麽?”


    祁憐道:“做什麽?大哥不也看到了嗎?那個繼室夫人,那這個前來吊唁的賓客,以及連家那些枉死的家仆。他們都走了,主人哪有不去的道理?”


    2.


    風急雨驟。


    雨忽然又來了。來的急匆匆的。不僅帶來了風,還帶來了雷電。


    轟隆隆。


    雲層中翻滾的雷聲悶悶的。就像那隱晦的天。明明才過正午,卻已黑的宛若子夜。


    連府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裏一片血水。


    連暮雨衝進雨幕時,連管家剛好倒在白衣人的骨劍之下。


    骨劍慘白,就像天上的閃電。


    閃電一瞬而過,亮的刺眼,黑壓壓的天瞬間仿佛被隱藏在雲層裏的鬼手撕裂。


    白衣人身上已被雨水打濕。


    劍上的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滴落。


    連暮雨含淚瞪著他,喝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麵色變也不變,口中冷冰冰的蹦出兩個字:“蘇易。”


    蘇易這個名字連暮雨從未聽過。


    但他知道,蘇易是鳳凰樓的人,是祁憐,他曾經的瑾弟手下的人。


    連暮雨道:“連管家是個好人。你為何殺他?”


    蘇易麵無表情:“奉命行事罷了。”


    連暮雨冷笑:“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蘇易道:“樓主的命。”


    連暮雨道:“樓主說要你做什麽你就一定會做嗎?”


    蘇易道:“不錯。”


    連暮雨道:“那若他要你去死呢?”


    蘇易不曾猶豫:“那我就去死。”


    連暮雨徹底怔住了。


    蘇易道:“你當真要攔我?”


    連暮雨不說話。


    他實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一邊是他的弟弟,一邊是他的父親。


    他握緊拳頭,雨水打透他的衣衫,傷口再次裂開,滲出死皮鮮血。


    很疼,刺骨的疼。


    他的心也好疼。


    他實在從不曾想到過這樣的結果。


    他的弟弟竟然在弑父。


    蘇易看著他,忽然道:“你實在是個可憐人。斷琴也無法拯救的可憐人。”


    連暮雨垂頭。


    蘇易又道:“被所謂三綱五常禁錮的可憐人。”


    連暮雨承認。


    他點了點頭:“不錯,我已被束縛。即便連無欲毫無人性。但他,的的確確是我的父親,沒有他,就沒有我。”


    蘇易目光陰冷:“你攔我?”


    連暮雨不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他已擋在蘇易的麵前。


    蘇易冷笑。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笑,但他的確笑出了聲。


    笑罷,骨劍出手,劍風寒涼。


    慘白色的劍鋒一次又一次掃過連暮雨的衣襟。


    雨珠子四下飛濺。


    飛起的骨劍劍劍連成一片。


    挽起的劍花分外驚豔。


    連暮雨左右躲閃,魚兒似的遊離在劍雨之間。一掌推出,掌風柔和。


    劍舞四方,劍風鋒利如刃。一劍已出,三劍,四劍緊隨時候。嗤嗤破空之聲連連不斷。飛起的雨水滑過無情的劍刃,再次破碎成珠,晶瑩剔透,美豔絕倫。


    混雜著鮮血的雨總是帶著一絲腥甜。


    連無欲已經吃好了所謂長生不老的寶藥。仰麵躺在床上小憩。


    突然,他隻覺心頭一涼,一柄匕首赫然已架上了脖子。


    匕首在祁憐手上。


    祁憐微笑著,笑容柔和親切。


    匕首光寒,映襯著祁憐星星似的眸子。


    3.


    連無欲想坐起來。奈何身體軟而乏力,動也動彈不得。


    他眼睛眨也不眨:“連暮瑾?”


    祁憐笑道:“父親。”


    連無欲瞥了一眼已劃破他皮膚的那柄匕首,不禁有些心慌:“好兒子,你,你何時回來的?為父竟然不知道。”


    祁憐道:“父親你真客氣。兒子已經回來多時了,否則繼室夫人,和那些前來吊唁的賓客要怎麽去死呢?”


    連無欲臉色陣青陣白:“他們都是你殺得?”


    祁憐緩緩點頭:“不錯,父親。不光是他們,還有那些死在發火中的連家家仆。”


    連無欲咬緊牙。


    祁憐悠悠然,繼續道:“對了!兒子差點兒忘了,還有父親你那位結拜兄弟連無望。他的屍體此時就在城外山林之中。父親你要不要去看看?不過,你可能見不到完整的他了。他大概已被我的那些個朋友大卸八塊了。”


    祁憐依然在笑,笑的很溫柔。


    連無欲渾身不住發抖:“你難道也要殺我?”


    祁憐點點頭:“兒子正有這個意思。”


    連無欲道:“你!你這是弑父!大逆不道!”


    祁憐笑道:“你姓連,我姓祁,這又算哪門子弑父?”


    連無欲皺眉。


    祁憐道:“哦,忘了告訴你了。我,現在叫祁憐。”


    連無欲身上陣冷陣熱,冷汗已濕透衣襟:“祁憐?”


    祁憐點頭:“不錯。沒有父親,哪有祁憐?說起來我倒還應該感謝你。”


    連無欲點頭:“我,我不管犯了什麽錯,但我終究是你的親生父親。”


    祁憐目中閃過一絲厭惡:“是。可感謝歸感謝,仇恨卻又是另一回事。”


    連無欲顫聲道:“你,你還是要殺我?”


    祁憐溫聲道:“既然來了,我又怎麽會什麽都不做就回去?”


    連無欲忍不住吞咽口水:“回,回,哪裏,哪裏去?這裏就是你的家,這些年,為父,為父很想你。”


    祁憐道:“回鳳凰樓。那裏才是我的家。”


    祁憐微笑:“父親莫不是忘了,早在三年前,連暮瑾就已經被你趕出了連府,從那一刻開始,連暮瑾這個人就已經死了。現在活在世上,而且還站在你麵前的人,是祁憐,鳳凰樓樓主祁憐。”


    連無欲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又無力的癱軟在床上,他整個人睡了一覺就好像突然變成了棉花。


    連無欲臉色煞白:“鳳凰樓?鳳凰樓難道不是芙蓉仙子……”


    祁憐眨了眨眼睛:“父親原來還認識芙蓉仙子。不愧是武林第一暗器名門的家主。”


    祁憐道:“可惜芙蓉仙子早就死了。”


    連無欲握緊拳頭,手也是麻木的:“你殺了她?”


    祁憐點頭:“她死在了兒子的懷裏。”


    連無欲還想說什麽。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了。他隻覺口幹舌燥,嗓子疼的要命。


    祁憐看著他有些發青的臉,突然道:“父親的長生不老藥吃些可還好?”


    連無欲一驚,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喉嚨咯吱咯吱響,好像被什麽掐住了咽喉。


    祁憐的匕首已輕輕劃過,鮮血湧出,染紅衣衫:“那長生不老藥可花掉了兒子不少金錢呢。想來父親吃著一定好極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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