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日便是十五月圓之日了。”


    連理枝不敢再看楊小公子的眼睛。她抬起頭,看著天邊那輪似圓非圓的玉盤,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慌亂。


    “那是玉階台最美的時候。”


    楊小公子也順著連理枝的目光舉目眺望。


    殘星寥寥無幾。


    漆黑的夜幕仿佛隻有一輪圓月,燈光似的點亮這個孤寂的深夜。


    幽藍的海麵映著月光的影子,波瀾起伏,漣漪陣陣。海浪隨風湧起又終歸於平靜。風聲水聲,奏起一支世外的仙樂,聞之耳明心悅。


    這是屬於大自然的聲音。


    這是不被世間濁物侵染的聲音。


    楊小公子靜靜聽著,仿佛已沉陷其中。


    連理枝垂眸,沉聲道:“也許對於公子來說,十五月圓,並不是最美的時候。”


    “為何?”


    連理枝有意無意的瞥了他一眼:“十五月圓,玉階台上。公子莫不是忘了於優優的戰書?”


    “不,我沒有。”


    “決戰之時,生死一線,又怎會是最美的時候?”


    “姑娘錯了。”


    連理枝不明白。她忍不住看向楊小公子。楊小公子還在望著月。俊美的側顏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柔和迷人。


    吹彈可破的皮膚勝似嬰孩,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睫毛長而濃密,微微翹起,輕輕嘟起的嘴巴,像極了一個調皮的孩子。


    他本來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的彎彎的,好似天邊弦月,眼神清澈如一汪清池。


    如果忽略了他的無鞘短劍,他一直都像個孩子。不論是長相,還是他的行事作風。


    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好像都能做出來。即便是跑到別人家的房頂把人家的煙囪堵上,也絕不會有人覺得他瘋了,因為他是楊小公子。


    楊小公子做事永遠都是如此不合常理。但對於調皮搗蛋的孩子而言,卻是再正常不過的。


    他現在就在做一件在大人眼裏很奇怪的事情。


    他在挖坑。


    在沙灘上挖了一個坑,用他的無鞘短劍。不僅挖了一個坑,他還在坑裏放水。


    用手捧著海水放到坑裏。


    海水有些冰冷,而且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腥味。


    沙灘上又怎麽會存的下水呢?


    於是海水剛流到坑裏便滲下去了。無影無蹤。


    連理枝愈發看不懂他了,她蹙了蹙眉,說道:“公子這是做什麽?”


    話音未落,隻見楊小公子又逮了兩隻螃蟹扔到坑裏。


    兩隻螃蟹揮舞著比自己身體還大的鉗子,在坑裏橫行霸道,一言不合就開掐。


    一隻夾住了另一隻的腿,另一隻又開始夾那隻的腿,爭鬥得好生激烈。


    楊小公子孩子似的蹲著坑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兩隻互掐的螃蟹,指著其中一隻說道:“姑娘你瞧,這隻像不像於優優?”


    連理枝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良久,這才反應過來,無奈微笑:“那另一隻螃蟹豈不是就要像公子你了?”


    楊小公子搖頭:“非也非也。”


    連理枝也蹲下了身子:“哦?那麽依公子所言,這隻螃蟹又像誰呢?”


    楊小公子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甚清楚。隻是姑娘你瞧,天上的月豈非還是如此美不勝收?”


    連理枝不明所以:“天上的月與這坑裏的螃蟹又有什麽關係?”


    楊小公子點頭:“那麽是否是最美的玉階台最美的月,又與於優優下不下戰書有什麽關係?”


    連理枝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她緩緩垂眸,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兩隻爭鬥不休的螃蟹:“所以最美的玉階台依舊是玉階台。”


    楊小公子笑著點頭:“是極是極。不過是多了兩個人而已罷了。”


    2.


    連理枝輕咬下唇。


    她想反駁,但又不知如何反駁。她不自覺的皺起眉頭,手指輕輕敲了敲其中一隻螃蟹的殼,發出“哆哆,哆”的細微的聲響。


    那隻螃蟹橫行幾步,突然一翻身,險些夾住連理枝的手指。


    連理枝驚呼一聲,猛的往後一撤,竟一屁股直接摔在沙灘上。


    就像不染塵俗的仙女忽然墜下了凡塵,不僅如此,還當著旁人的麵摔了個四腳朝天,狼狽不堪。


    連理枝羞紅了臉,她坐在地上,柔軟的沙子海水一般溫柔的漫過她的纖長秀美的手指。


    雖然手心癢癢的,但是很舒服。像水,卻可以握在手心裏。


    楊小公子忍不住笑出了聲,笑罷才問道:“哈哈哈,姑娘,姑娘可有事?哈哈哈哈。”


    連理枝羞赫的別過臉,金黃的月光輕紗似的撒在她曼妙的身上,勾勒出一幅仙氣十足的美人圖。


    “公子笑的可還開心?”


    連理枝輕哼一聲,撒嬌似的說道。


    楊小公子一怔,目光愈發柔和,旋即斂了笑意,清了清嗓子,佯裝一本正經的說道:“姑娘無事便好,在下也可安心了。”


    連理枝“噗嗤”笑出了聲:“公子還是做回方才那個公子吧,奴家好生不習慣。”


    “方才的公子?不知姑娘說的是哪個公子?”


    “自然是看鬥螃蟹的那個。”


    “哦!”楊小公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個公子此時不在這裏。”


    “不知那個公子此刻去了哪裏?”


    “那個公子準備和於優優決戰了。”


    連理枝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看著楊小公子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擔憂之色:“不知那個公子和於優優誰更厲害呢?”


    “不知道。”


    “那個公子難道和於優優有仇?”


    “好像沒有。”


    “那麽,為何那個公子還要同於優優決戰呢?”


    “因為這個。”


    楊小公子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信上寫著決戰書三個大字。字跡潦草,一筆一劃,曲曲折折,一撇一捺,向左飛起。而且,信的最後署名正是於優優。


    連理枝蹙眉:“這是於優優寫的?”


    楊小公子搖頭:“不知道。”


    “這個人好像是左撇子。”


    楊小公子也蹙了蹙眉:“不錯。”


    “可是於優優並不是左撇子。”


    楊小公子一驚:“姑娘又怎會知道?”


    3.


    “也許她就是於優優也說不定。”


    說話的人是個女人,聲音有些沙啞。


    微風陣陣,陰冷入骨。


    黑暗裏緩緩走出一個身著白衣的女人。這女人身材嬌小,雙目無神。她垂著頭,隨意披散著頭發,烏黑的發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蒼白的雙唇一張一合,好像在說話。卻又並不曾發出任何聲音。


    “啊!”連理枝嚇得大叫一聲,臉色登時煞白無血色,她顫抖的拽著楊小公子的衣袖,顫聲道,“鬼,鬼,是鬼,公子我們快走!”


    楊小公子溫柔的攬過連理枝的肩膀,微微笑道:“姑娘莫怕。不是鬼,是姑娘眼花了,其實什麽都沒有。莫怕,莫怕,有我在。”


    連理枝隻覺腳底升起一股寒意,脊背忍不住發涼,但聽到楊小公子的聲音後,心頭卻是暖暖的。


    她還想說什麽,可肩膀一陣鈍痛,眼睛便什麽都看不清了,大腦好像也被蒙上一層霧,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楊小公子輕輕摟著她柔軟的身子,麵色變也不變。


    那個白衣女人又近了一些。


    她好像沒有腳,輕飄飄的樣子,像飄在半空中一樣。


    慘白的衣袍寬鬆的罩在她的身上,顯得她更加矮小,遠遠望去甚至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可這個矮小的女人肩上卻扛了一把刀。一把九環大刀。


    這九環大刀本就比其他刀要大上幾分,刀背稍厚,上有九個銀環。此時扛在這矮小的女人肩上,看起來竟比這女人還要大。


    楊小公子隻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


    白衣女人嘴唇輕啟,沙啞的聲音在這靜寂的深夜顯得有些驚悚:“好美的一個女人。”


    楊小公子聞言,似笑非笑道:“你好呀。你一定也是個很美的女人。”


    白衣女人聞言,眼珠子呆滯的轉了轉,抬起,死死盯著楊小公子的短劍,陰惻惻笑道:“好美的無鞘短劍。”


    “哦?你是今日第二個誇我的無鞘短劍美的人。”


    “你的劍的確很美。”


    “我是不是應該說多謝誇獎?”


    “好像是的。”


    “你還想說什麽?”


    白衣女人笑了,笑容陰森恐怖,慘白的臉頰微微揚起,烏黑的發在風中肆意淩亂:“如此美的劍,殺人的時候也一定很美。”


    楊小公子笑意不減:“你難道想讓我殺你?”


    白衣女人冷冷道:“我不是人。”


    楊小公子眨了眨眼睛:“你難道是鬼?”


    白衣女人搖頭道:“我也不是鬼。”


    楊小公子眸光一閃:“你難道是傀儡?”


    白衣女人沉默片刻,緩緩道:“我不知道。”


    “你叫什麽?”


    “我忘記了。”


    “你想做什麽?”


    “殺了你。”


    白衣女人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同樣也沒有任何感情。她就像一個死人,一個沒有任何感情、任何溫度、任何思想的死人。


    但她並不是死人。


    她還會說話,會動,甚至還會殺人。


    她已握緊那柄刀,那柄可怕的九環大刀。


    刀光森森如白骨,慘白寒光入眼簾。


    楊小公子看著她的刀,心頭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字:“你是何盤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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