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京都起亂


    當玉帝斥責太白金星,文曲星找不到對象——


    而那個——被臨海城城主路世民及其正妃唐氏所寄與厚望的,十二歲的小路書,則餐風露宿,行了兩月有餘,到了萬裏之外的大安朝京城。


    早晨,初夏的陽光。


    京城。南門。高大厚實的城牆上,那四角帶飛簷的樓閣兩旁,各站一排高大威武的手持兵器的士兵,他們錚亮的盔甲和雪亮的矛尖,在初升的太陽下熠熠生輝。而那襯托著藍天的長長的迤邐的雉碟牆上,錦旗高高飄揚。


    真是雄壯威武啊,連士兵都有錚亮的盔甲,矛杆那麽粗,哪像我們臨海城那些沒有盔甲的士兵,他們因為窮,瘦小得要命,即使將軍有盔甲,也隻是青竹片編的,這怎麽和他們打仗。再看城門,那兩扇城門高大厚實,包著鐵皮,上麵的鉚釘又大又亮,再看門旁的欄杆上,那係著的五匹軍馬,當真是蹄寬身肥,這北方人不僅人高,連馬也大啊!這讓第一次進京城的小路書,看得簡直像鄉巴佬似地不禁連連感歎,而且生出敬畏之心。


    再望望高大的城門下,熙熙攘攘進門的人群,遠離家鄉萬裏之路的十二歲的小路書不禁又感慨,到底是京城,人這麽多,不像自己臨海城的城門口,空蕩蕩的,簡直就是一個洞口,而且出了城,十裏之外,幾乎見不到人。都是荒野。


    小路書跟在人群後麵,進了高大的城門。一個一臉橫肉的守門兵向他伸出厚厚的肉掌說:“一文錢”


    小路書嚇了一跳,嘟囔道:“進城要一文錢!這麽貴!”


    那兵聽了板臉說:“現在是兩文錢了,”


    路書不諳世事,隻知悶頭讀書,這回不是嚇了,而是呆了,瞪大眼睛道:“漲這麽快,你這不是訛人嗎”


    那兵惡狠狠地看著他道:“我就是要訛你,訛你這個外鄉人,現在是三文錢了!”路書還想說點什麽,跟在他後麵的一個中年鄉女輕輕碰了他一下道:“快給他吧,你這小孩,除非你不想進城,不然會一直漲到一百文錢!”


    路書是必須進城的。他要考試。那兵也看出來了:這小孩頭上頂了塊破方巾,肯定是來考什麽勞子的狀元的。


    路書嚇得慢慢從懷裏摸出三文錢,看也不敢看他地遞給他,然後極快地走進城,生怕他再漲價。


    化了三文錢進城後,路書心疼不已。


    古時候,這一文錢能買以下任何一樣東西:


    一碗油、一碗醋、一碗醬油、一碗酒、三斤米。


    路書盡管悶頭讀書,卻很體諒父母,雖然他是城主的兒子,但家裏窮。一路上他啃幹糧,喝河水,睡草地,舍不得花半文錢。現在隻是進進城門,三文錢就沒了。他先前看到京城的興奮蕩然無存。他歎了一口氣,朝京城的街道望去。但見青石街的兩旁,那些有著高大紅柱的商鋪,以及那些酒摟、青樓一個挨一個;街上人頭湧湧,人們衣著光鮮,而且大多是綢衣。他第一次看見穿綢衣的人,紅紅綠綠閃著光。他看得睜大了眼睛。這京城的人真有錢啊,而且很亮麗,想必他們的文采肯定也很亮麗,自己這個小城來的人,不知能不能考過他們。他兩歲起足不出戶,十年來,懸梁刺股,刻苦學習,如今12歲赴京趕考,望能取得功名,報父母養育之恩,圓他們的興盛路國的夢。可這也讓他成了不諳世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實際上對京城的人來說,他那種偏僻小城裏來的人就是鄉巴佬。如今,他趕了萬裏路,所以他的衣服襤褸,破了的鞋子露出腳趾頭,頭上有幾根睡野外時粘上的小草葉。他東張西望。父母為了省錢,沒讓他帶隨從。他早就餓了,路過那一個個紅紅綠綠的酒家和飯館他不敢進去。他東張西望,找小攤,好容易看到十字街口有一小吃攤,上麵放著熱氣騰騰的包子,他興奮地過去,問:


    “老叔,這包子多少錢一個?”


    “一文錢一個。”


    他嚇了一跳,一文錢一個,臨海城是一文錢五個。


    他伸長脖子問:“老叔,兩文錢三個行嗎?”


    “不行。”


    “老叔,我是窮書生,那三文錢四個行嗎?”


    那攤販睨了他一眼,輕蔑地說:“我要是看不出來你很窮,還能出來做生意嗎?哼!”哼畢,把頭扭向一邊。


    任誰都能看出來路書很窮。


    人家赴京趕考吧,即使騎不起馬,走著上京,也得帶個挑擔的隨從。沒有隨從,也得有個一起趕考的伴。你看他,自己背著個放行囊的竹架,上麵還擱了條破棉被,從上到下破破爛爛的,頭頂梳的那個書生髻吧,人家是用方巾或絹帕之類係的,他卻用草繩係的,這還不窮到家了。


    “去去去,別在這裏礙我事,”那攤販看他不走,不耐煩地趕他走。


    “是是是,打擾您老了,對不起,”路書輕聲說道,可剛轉身,聞到了包子悠悠飄過來的香氣,他肚子咕咕地亂叫,他實在餓得難受,想到母妃的叮嚀:“出門在外,情願錢吃虧,也不要身子吃虧,要吃好睡好,別讓娘親擔心。”於是下定決心——再說,明天就要考試了,那就買它一文錢的吧。於是轉身回到攤前,可想到剛才城門兵漲價的那種速度,他有點害怕,弱弱地問:


    “老叔,您的包子還沒漲價吧?”


    那攤販的白了他一眼道:“漲什麽價,一文錢一個!”那路書好像撿了便宜似的高興地說:“就買一文錢的吧。”


    “那隻能買一個,”那攤販伸出一個手指,向他搖了搖。


    “是是,您老剛才說過了。”小路書很是高興,我要吃到包子了。


    然而,小路書並不知道。在他進城時,大安朝的大王子隻身來到皇宮,徑直走到他父親——大安朝皇帝的寢室前,被一對門衛叉戟攔住。


    王子冷然道:“誰敢阻我!”


    那兩門衛對視一眼,收戟讓開。


    王子雙掌推開厚重的皇帝的寢門。


    王子關上門後,果然看到自己的妻子,正被父親不知廉恥地摟著灌酒。天下之仇恨,莫不過殺父奪妻之恨。看到父王真的連自己妻子都不放過,那可是他的兒媳。王子氣從胸中來,惡向膽邊生,也不說話,一個箭步過去,已然拔出利劍。


    那大安朝皇帝看見武藝高強的鎮守邊垂的兒子突然進來,拔出利劍,驚恐地不及尖叫,看著劍尖刺入胸膛。


    劍利,勢猛,“噗”的一聲,劍身全部沒入胸膛。大安朝皇帝連嗚呼一聲都沒有,便駕崩了。


    王子的妻子嚇得目瞪口呆,癱軟在地。


    大王子冷嘲道:“你也不知廉恥,為何不自縊!”說著,他環顧了一下這間淫亂的寢室道;“這等亂朝不要也罷,”說著,舉起旁邊的大紅蠟燭,舉火點幔,眼見火勢迅速蔓延。王子提著滴血的劍,轉過身來,看著緊閉的大門不動。


    然而,大王子不知道的是,其實他的妻子是狐族調教過的一個狐女,專來淫亂大安朝,好讓狐族掌管天下。


    但,大王子知道的是,自己的親弟弟二王子為何告知他父王霸占自己妻子的目的,那就是讓自己弑父,好讓這二王子迅速登基。大王子心想,自己千辛萬苦鎮守邊疆,他們卻在宮中淫亂作樂,謀權奪勢。他的心已死,親情已泯滅。他等著弟弟來擒拿。果然他的親弟弟——二王子,帶著一群宮兵轟然推開寢門,火光中,二王子森然道:“給我拿下這個弑父之人,封閉城門,殺盡叛黨亂臣。”


    然而長年帶兵的大王子並不笨,他已在城中埋伏好兵馬。一時間,宮裏宮外殺聲四起,火光衝天,濃煙滾滾。


    於是,在小書生接包子時,街上突然亂起來。街口猛地出現一隊騎兵,騎兵們不停地奮鞭策馬,那些馬不停疾馳,那些騰起的寬大蹄子上的被磨得錚亮的鐵馬掌,在朝晨的陽光下閃爍出一排刺眼的光芒,甚是駭人。街上的人群驚得不顧一切地四散逃竄。小販的攤位立時被擠翻,冒著熱氣的包子撒得一地。小路書心疼地不顧一切地蹲下,在慌亂的腳步下撿包子。


    小販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遠處冒煙的皇宮,他突然大叫一聲:“快逃命!”拉起這個撿包子的小書生往城門逃。


    “老叔,還有許多包子。”


    “不要了,快逃命!”


    “為什麽?”路書捧著四五個包子,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往前逃。


    “皇宮出事了,馬上要關城門。”


    “噢--”餓極了的小路書一邊逃,一邊忙不迭往嘴裏塞包子,沒想到奔跑中一塊包子肉噎住了他的嗓子眼,他頓時噎得兩眼發白,喘不過氣來,用古怪的眼睛盯著那拉著他跑的販子。這是要把他往死裏拉啊。那販夫覺得怎麽拉不動他了,回頭一看,見他腮幫子鼓得圓圓的,兩隻眼,像死魚般的眼睛瞪著他。頓時明白過來,把他拉過來,在他背後猛擊一掌,那塊肉從小路書嘴裏噴了出來,小路書也不及說話,被他拉著拚命跑。快到城門口時,人群擁堵起來,原來四個衛兵正在關高大的城門。巨大的城門隻剩下了一條縫。人群喧嘩起來。於是,另外四個城門兵凶狠地用戟阻攔眾人,眼看要被關在城裏了。突然間青影閃動,一條人影高高躍起,劃過人群上方,青影一閃,那四名持戟攔人群的士兵倒下。又是青影一閃,那四個關城門的兵也跟著倒下。那青影一邊推城門,一邊大叫:“快逃命!”


    逃命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聲:“那人是俠客!”。


    “是青俠客!”


    “是從極北冰山下唯一逃出來的俠客。”


    城門大開。人群蜂擁而出,沿著大道往前直奔。小路書被那販夫拉著,但見前麵黑呼呼的人群個個拚命甩手,發足狂奔。這群人一陣風般掠過大路,直奔出十來裏地。就這樣,又往前奔了四五裏地,過了一座石橋,眾人才漸漸散去。


    那個小販拉著小路書,又往前跑了四五裏地,到了一個小路的三岔口才停下。那小販彎著腰,氣喘籲籲地說:“好了,就算是騎兵也追不上了。”


    “還要用騎兵追我們”小路書甚是奇怪地問。


    “你這小書生不諳世事啊,城裏出了事,首先是關城門,然後挨家挨戶清查,街上的人一個也不放過,要是被騎兵追上了,好一點的把你撞倒捆起來,差一點的直接把你砍了。


    “怎麽會這樣?”


    “這是亂世啊!”


    小路書想起進城門時那一臉橫肉的守門兵,漫天要價的情形,不禁打了個寒顫。但比起騎兵亂撞人,亂砍人,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這世道怎麽變成這樣了啊。


    那中年販夫喘了幾口氣後,指著遠方說:“前麵就是我的家了。”


    小路書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廣袤的平原伸向天邊,在靠近地平線的地方,隱隱顯出一個村莊。北方的平原真是遼闊啊,而在南方,出了城,看到的都是無邊無際連綿的群山,這大安朝的國土真大。我還沒往東和往西走呢,不知道還有多大。小路書要是不出臨海城,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那中年販夫指著天際黑隱隱的村莊。道“我不能帶你回家,我那悍婦太厲害了,沒了攤子,又多帶一張嘴去吃飯,定不饒我,你打算到哪兒去?”


    “我天黑還得到城裏去,明天還要趕考呢。”


    那小販聽得連忙搖手:“萬萬不可,皇宮起火,肯定發生凶變,也許是兵變,早就風言風語了,這種亂世,還考什麽考,你應該趁早回家,對了,你是哪兒人氏,來京趕考?”


    “我是——我是——臨海城的路氏族,姓路、名書,字,展途。家父是——,家父是——城主,”小路書看到既宏偉又熱鬧的京城後,覺得自己的臨海城簡直是鄉旮旯裏的一間破茅屋,他有點不好意思把家鄉和父親的身份說出來,所以那句話也就說得不太流暢


    那小販定定地看著他。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說:


    “不知道,沒聽說過這座城,離這有多遠?”


    “一萬多裏地。”


    那小販聽得眼珠亂轉:


    “萬裏迢迢?來這趕考?你家嚴慈知道這是亂世嗎?”


    “不知,所以讓孩兒來趕考,要取得功名,方能保住路氏。”


    “唉--,萬裏迢迢來這裏考試,隻是為了保住路氏,真是一家不知一家難,小兄弟,我帶你回家吧,躲個一日兩日,待平安了,搞點盤纏,再回家。”


    “不不不,這會使你為難的。”:


    “這倒也是,我那悍婦肯定會扒光你衣服,再把你趕走,你揀了幾個包子?”


    “五個,吃了兩個,還剩三個,還給你。”


    “不不不,你留著,路上吃,一萬裏路呐。”


    “不不不,一文錢一個。吃五個要五文錢,太貴了,我吃了兩個,給你兩文錢,剩三個還你。”


    那人聽得瞪大了眼說:“小兄弟,你撿包子原來是要還給我啊”


    “是啊”


    那販子又瞪大了眼道:“原來如此,你真是一個心底善良的好人,那,我知道一文錢一個,我是送給你的。不要錢。”


    那小書生聽得甚是感動,心想他拉著自己逃命,免得被騎兵砍了,又送包子,遇到了好心人,應該幫幫他的生計,於是說:


    “不不不,老叔,萬萬不可,你一家指你為生,丟了包子,沒了攤子,今後如何為生,我就買下五個包子,另外再給你四十五文,算那小攤子錢,讓你繼以為生。”


    那販夫聽得目瞪口呆,這書生小小年紀,遠離家鄉,自己舍不得花一文錢買包子吃,竟拿出那麽多錢去幫助別人——一個剛認識的人的生計,這是什麽心腸,又是何等胸懷,當下感動地說:


    “我從來沒碰到過像你這樣的讀書人。”


    其實這小販也念過幾年書,識得幾個字,但在亂世讀書沒用,販起了包子。


    “老叔,不必這樣,讀書人,當為天下人讀書。”


    當為天下人讀書?


    這小販又是一愣!


    這小書童姓路,名書,字展途,這是一個有鴻鵠之誌的人!至此,這中年漢子才明白他遇上了貴人,今後這混亂之世當有救。於是拜伏道:


    “貴人相臨,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受小人一拜。”


    “老叔快快請起,何須這樣,”小路出連忙把他扶起,隨後,從懷裏拉出一吊錢(一百文),數了五十文,給那中年漢子,道:“還請老叔指點回家之路。”


    那小販巍巍顫顫站起來,看到那一吊錢後眼睛一亮,隨即斂去。知道這小書書童是不會去他家的。


    那小販收好錢,猶豫了一下,向西遙指道:“我等從城北逃出來,已有二十裏地,你得繞過都城,向西行二十裏地,再向南走,靠山有一石橋,叫冥河橋,橋南有一青石小鎮,到那詢問,必有人指點你回臨海城的路。”


    “多謝老叔,請受小生一禮,”說著挽袖作揖。那中年漢子連忙還禮道:“謝貴人贈銀,謝貴人贈銀,祝貴人一路順風!”


    “謝老叔吉言。”


    說畢,兩人星星作別。


    小路書,一路向西,孑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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