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幹撓天機


    再說,橋上的小路書一覺醒來,天色向晚,又紅又大的夕陽已落在冥河盡頭水天一線的地方。那飄浮著一縷縷陰霧的冥河,以及它樹木鬱鬱蔥蔥的兩岸,都披上了夕陽那異常瑰麗的發紅的色彩。


    沒想到自己這一瞌睡竟打了三個多時辰。


    小路書伸了一下懶腰,隻覺得神清氣爽,數日來的勞頓奔波,一掃而光,腦子也異常清醒。沒有一絲雜念。


    但奇怪的是,夢中那主婢兩女一問一答的私密話,卻清清楚楚地印在腦子裏,不象往常的夢境都是模模糊糊的,醒來什麽也記不清。他感到有點奇怪。其實他哪裏知道,他是文曲星投胎,在夢中能聽見鬼神說話,醒著聽不見,遠距離也聽不見。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掐了一下腮幫,很疼,感到甚是奇怪。想起夢境中的對話,他站起來,憑欄朝河水望去。夕陽下,那河水依然陰霧不散,而河的對岸岸,果然有一排垂柳,在風中嫋嫋擺動,而且就在青石街的旁邊。難不成明天真有一青年女子帶幼女賣瓜?他再朝河水望去:河上的陰霧,隨風起伏,看不清河水。想起夢中的話:“……辰時三刻,天會起大風,吹落草帽……”


    明天真會有那樣的事嗎?


    這太奇怪了?


    原本他打算問個路,就連夜離開這可怕的地方。


    可碰上這麽個奇怪的事,不驗個明白,他會心癢難搔,渾身難受。


    於是,他決定在這過夜。心想,這麽個小地方,棧房和包子也不會貴,花個幾文錢也不心疼。他往懷裏一摸,一驚,銀子在,那一吊半錢沒了。這才想起剛才在黑鬆林光顧著逃命,沒撿那掉在地上的一吊半錢。他心疼不已。直跺腳。雖然天馬上要黑了,他還是決心回去找。但又隨即想到那死了的兩個強盜,心想那兩個強盜真可憐,為了錢死在那裏,任憑風吹雨打的,也沒後人替他們埋屍。那就不找了,希望哪個好心的人撿到了錢埋了他們。想到這裏他的靈魂得到了安慰,也就不心疼那一吊半錢了。


    但他可不敢再去開棧房和買包子,一吊半錢都要搶,拿出銀子開棧房,他可不敢保證明天自己的頭還能在項上。反正自己野地裏睡習慣了。


    於是。


    他下了橋,獨自向冥河邊的野地走去。想在那兒找塊有草的地方睡一夜。


    第二天,天朦朦亮亮,他覺得黑暗的草叢裏有什麽東西在舔他的臉,濕漉漉的,睜眼一看,是一隻小白狐,他一下子坐起來,它哧溜一下鑽入旁邊的草叢。


    這裏的野獸膽真大,竟敢舔人!這狐狸的口水多討厭,膩呼呼的,也不嫌別人嫌不嫌它髒,真是的!可是想到今天要驗明的事,覺得沒必要跟一隻狐狸計較——也許它是看天亮了把我叫醒,這樣一想他一點也不生氣了。於是他揉揉眼起來,走到旁邊的的冥河——這裏離橋不遠,他沿坡走到河邊,掬水洗臉,又喝了幾口,覺得很可口,有點甜。唉——他可真會餐風露宿啊!


    當時辰差不多時,他在明亮的晨光裏經過靠小鎮這邊的橋頭後,又往前走一點,在橋旁第一棵柳樹旁坐下--腳下是石階--共四級,通向河邊。


    過了一會兒,三三兩兩的人開始在他前麵的街兩旁擺攤。攤位大多是籮筐,也有在地上放塊布的,他們在筐裏或布上放些新鮮的農貨——主要是蔬菜和糧食,也有雞和雞蛋。但這裏窮,很少用錢交易,大多數是以物換物,而且,這裏得趕是清晨的露水集——意思是露水一幹,集也就散了。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個青年女子帶著幼女挑了一擔西瓜在柳樹下擺攤,兩人都戴著草帽。


    他心裏咯噔一下:


    夢中的事開始了嗎?


    那接下來該刮大風了!他盯著那兩女看。等著刮風。那青年女子甚是漂亮,那女孩也很可愛,乖乖地坐在她娘親旁,不停用小手趕蠅子。


    那女子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回過頭來朝他一瞥,見是一個蓬頭垢臉的小男童,頭上係著草繩,背著行囊,盯著她看。她嫣然朝他一笑。小路書本來就等得眼睛睜得大大的,被她笑得尷尬地咧嘴一笑——但他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緊張地用手背擦鼻涕。那女子覺得他很好笑,又似乎會錯了他的意——以為他嘴饞,想吃西瓜,於是,又朝他嫣然一笑,然後細心挑了一個西瓜,切開,挑了一塊大的給小女孩,朝小路書努努嘴。這三四歲的小女孩捧著西瓜笑著走到路書麵前,說:“大哥哥吃西瓜。”


    小路書呆住了,她大概把我當要飯的了。可我不是要飯的,我是來看熱鬧的。再說,無功不受祿啊!可人家把瓜捧到麵前,不吃不行了。再說他也餓了。於是說了聲;“謝謝小妹妹。”接過西瓜,狼吞虎咽吃起來。這西瓜又香又甜,清香直入腹內,真好吃啊。真舒服啊!他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層,還想吃一點,可是瓜沒了。


    就在這時,天地忽暗,平地一陣大風,這大風就在母女倆頭頂盤轉,傾刻卷走草帽,扔到河中。


    這風來得這麽詭異,所有人呆住了。


    那青年女子一愣,隨即拿起扁擔,沿石階往河邊趕去,要撈草帽。那小女孩緊跟母後,也走到河邊。


    那草帽離河岸較遠,扁擔夠不著。出奇的是,那草帽慢慢向母女靠過來,像是有人把它推過來似的。


    那女子伸扁擔撈。


    那怪風一起,小路書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此時見那女子伸出扁擔,眼看就要碰到草帽,大叫一聲:


    “萬萬不可!”


    那女子一愣,停住扁擔。


    小路書連蹦帶跳衝下台階,搶過扁擔,掄起扁擔就沒命地砸那草帽。


    所有人愣住了,看他發瘋似地砸草帽。小路書似乎感到,河中好像有什麽巨蛇在攪動似的,河水翻滾,水花四濺,陰霧翻騰。好一會兒,兩頂草帽才被砸爛,慢慢沉入河中。水麵平靜,陰霧散去,陽光照亮了寬闊的河水。岸上寂靜無聲。


    好一會兒,聚看的人,才把目光投向小路書。出奇的是,那些人根本沒看見陰霧和河水翻滾。那青年女子看了一會兒小路書,說:“你為什麽砸爛我們的草帽。”


    小路書原想看看此事是否會發生,哪想到自己會參與其中,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眾人一看小路書蓬頭垢麵,破破爛爛,而且麵生得緊。


    於是一人語氣不善,問:


    “你是何方人氏,為什麽打爛人家草帽!”


    “就是啊,好像是乞丐,人家好心給他吃西瓜,還打爛人家的草帽!你到這兒企圖幹什麽?”


    小路書心想,我與小販說了真心話,差點被殺,要是說什麽信了夢中的話——河中有鬼,打爛草帽是為了救那母女倆。可青天白日之下,他們會信嗎?要是不信,不知他們會有什麽反應,看他們的神色很是不善,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想到夢中的話,他突然想起夢中有句話:天機不可泄露,泄露,必遭天懲!想到要是把夢中的話說出來,那就是泄露天機。他不禁打了個寒顫。現在的問題是:小路書從不說謊,更不會圓謊。可是如果說了真話,即使他們信了,那也就是泄露了天機。說真話不行,說謊話也不行,泄露天機更不行,所以小路書在眾人的逼視下,臉色蒼白,張著嘴,結結巴巴說:“我……我……,”


    “我什麽我,你是何方人氏,來這兒幹什麽,這很難回答嗎?”一大漢凶狠地盯著他問,那語氣非要逼得小路書把問題弄清楚似地。


    “就是的,那很難回答嗎?”


    那青年女子看眾人把小路書逼得太狠,這小孩看上去又很可憐,起了同情心,說:“好了好了,請大夥兒別問了,就兩頂草帽,請讓他走吧。”


    “喲--”一個顴骨突出的女人說;“我們好心幫你,你倒大方起來,來做好人,你家已近窮成這樣,出來賣賣瓜還顯擺,沒了草帽,回家後,看你當家的怎麽收拾你。”


    那年青女子聽了,嚇得連忙說:“是是是,讓他賠草帽,可是可是,他是個小乞丐,挺可憐的,哪會有錢。”


    “你就是窮,窮到死,死了還是個窮鬼,”另一個婦女道。


    小路書一聽,這年青女子好像很窮,他們好像不怎麽待見這個女的。這女的好象在家中也沒什麽地位,沒了草帽丈夫還要治她,但這個女的心底好,可憐他,請他這個小乞丐吃西瓜,她女兒還叫他大哥哥的,這兩個女人是好人,既然救了她們的命,那就救到底,想到這裏,小路書來了豪氣——拿出銀子賠她,看這些人有什麽話說。於是大叫一聲:“我用銀子賠她!”這一聲大喊,還真有點文曲星瀟灑豪邁的氣派。


    眾人一聽他有銀子,所有目光都轉向他。


    那時候銀子很稀罕,有些窮人連銀子看都沒看到過。


    小路書這時候早把母妃不可露財的叮嚀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你即使要幫人家,也要把人家拉到沒人的旮旯裏,或用寫上感謝話的紙將銀子包好,再放在她家門口,敲敲門,看她拿到了,再逃走。可小路書哪懂這些。他解開上衣,毫不遲疑地解下綁在腰間的白布包,然後在眾目睽睽下打開白布包。頓時,在一些碎銀裏麵,顯出五個銀光閃閃的銀元寶。他拿出一個銀元寶塞到那青年女子的手裏,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報你的西瓜,報你的好心為人!”


    那女子先是一愣,


    但看他一臉真誠,也說得相當真心,不會有假,也相信天下有好人或貴人,所以她非常感動地收下一個銀元寶,她輕輕撫摸著銀元寶,看她的神態,她好像從來沒摸過銀子。


    眾人看她手上真的捧著一個銀元寶,頓時驚呆了,有的瞪大了眼,有的伸長了脖子,有的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說:


    “肯定是哪個王府裏逃出來玩的公子。”


    “對對對,”眾人附合道。


    “所以他不好意思說他是哪裏人氏,多謙虛啊!”


    “對啊,你看他長得多俊!”


    “對對對,有錢人就是俊!”


    這時,那個逼問路書的大漢過來,對小路書深深作了個揖,說:


    “對不起,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剛才打撓了大人,讓大人難堪了,請大人多多包涵。”


    小路書心中苦笑不已,知道他們是為了那些銀子,卻也連忙施禮說:


    “不不不,是我打撓了你們,打撓了你們小鎮。”


    “哪裏哪裏,能和您說上話,是我們的榮幸,您的腳走到這裏,是我們小鎮的無尚榮光。”他們哪裏知道,小路書是文曲星,要是知道了,還不知怎麽吹捧。


    那個顴骨突出的女子走到那個漂亮的青年女子旁,行了個屈膝禮說:


    “我剛才言語刻薄了你,請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告訴我當家的,要是他知道我得罪了有錢人,不知怎麽待我。”


    然而這廂在盡力吹捧,那廂一個人冷冷地說:


    “你們被銀子耀花了眼,光知拍馬溜須,不知他身上的衣服和包銀子的白布上有血跡,那銀子來路不明!”


    原來那個矮強盜摸小路書懷裏的白布包時,從後麵穿透他的一刀,不僅使他的血噴到了小路書的衣服上,也噴到了白布包上。


    眾人一驚,盯著小路書的衣服和那白布包一看,果然有不少血跡。


    一人道:


    “這小孩莫不是殺人越貨的小強盜,這麽個小乞丐哪來這麽多錢?”


    “不不不,我沒殺人,這是我來京趕考,父母給的銀子。”


    這時一個人氣喘喘奔進人群,說:“黑鬆林死了兩個人,滿地都是血,銀子肯定是那兩人的。”


    “原來是個小強盜,什麽逃出來的公子。趕快抓住這小強盜。衙門大大有賞!”


    小路一聽衣服上有血跡,就知道要糟。還不合時宜地來個人說黑鬆林死了兩個人,這還不快逃。現在他逃得有經驗了。所以他一下子抱住銀子轉身就逃。


    那些人一看小路書要逃,一哄而上抓小路書,但他們人多,亂得很,猛地擁過來,於是,那些人撞頭的撞頭,撞胸的撞胸,有的人撞跌倒了,有的人撞到了河裏。但有一個人還是拉到了白布包,一拉,碎銀子撒得一地。


    小路書心疼不已,但顧不得碎銀子了,那些人凶得很,現在是逃命要緊。


    於是。


    小路書抱緊剩下的四個銀元寶,頭也不回地沒命跑,直跑得口幹舌焦,書生髻散了開來,雙腿發軟倒地才算停住。


    躺在地上的小路書有一點感到很奇怪,就是那些腿長的大人怎麽追不上他這個小書童。他哪裏知道,那些腿長的大人們正在搶他散落在地上的碎銀子,搶完了還撥草叢,挑磚挑縫地找那些碎銀子,連他給那個青年女子的一個銀元寶也被搶走了。因為那些碎銀子遠比衙門賞幾文錢來得多,哪有閑空追他這個跑得飛快的小孩,等他想明白這個道理,唏噓不已。


    銀子沒有不行,有了又危險。


    不管怎麽說,母妃給他的那些碎銀子,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這時天已黑,月牙兒生了起來。


    這時。


    小路書把僅剩的四個銀元寶拿出來看:皎潔的月光下,銀元寶顯出瑩瑩白光。但小路書卻看得心驚肉跳,他趕緊用身子撲在銀子上,這白光露出去還得了。他用雙手在身子下摸索著用白布將銀子包好,然後站起來紮緊在後腰上,好像放在前麵不安全,別人一摸就摸到了。但這時,他卻不知到自己身處何方。他四下環顧,靜靜的月光裏,他站在朦朦朧朧一大片荒草中。周圍有不少墳塚。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逃到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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