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非青看著紫衣那雙明豔動人的雙眸中,目光中似有萬般鮮花盛開、但又瞬間凋萎,轉瞬間生死輪轉,無數草木的命運都在這雙眼中被掌控,那目光中毫無感情,竟是一片冰冷,視眾生如草芥。


    這種陌生之感,幾乎讓董非青崩潰!


    好在隻不過一瞬之後,那雙眸子眨了一眨,一切幻象全部湮滅,董非青的身影映射在了眸子之內,隨即那眼眸中,便溢出濃濃的歡喜。


    紫衣叫了聲“青哥!”,便要起身撲進他懷裏,但雙腿盤膝時間長了,卻有些發軟,董非青忙上前攬住她的纖腰,心中雖還有些驚疑不定,但卻全然不在臉上顯露出來。


    紫衣依偎著他慢慢站起身來,欣喜道:“青哥,我剛才睡了多長時間?怎麽感覺有好多年都沒有見到你一般,原來是做夢,嚇死我了!”正說著,一轉身看到身後笑眯眯地看著二人的大長老,臉上一紅,忙掙脫了董非青的攙扶。


    大長老向紫衣一禮道:“南越一族大長老,見過紫衣姑娘。”


    紫衣定了定神,便斂衽回了一禮道:“原來是南越大長老,曾聽青哥說起,紫衣卻不敢當大長老這一禮。”


    董非青在身後麵色有些複雜。


    紫衣自從離開那空間後,一直對外界之事懵懵懂懂,但此刻跟大長老對答兩句,措辭得體,禮儀周到,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但剛才紫衣看到自己時,那一聲青哥,讓董非青可以確定,紫衣此刻雖然因為某種原因,就像是一瞬之間遍曆人情世故,然而對自己卻依然如故,這讓他多少安慰了一些。


    但是,在那神秘空間之中,天真嬌憨,不知顧忌,愛恨由心的紫衣,和眼前這個言語得體,禮儀周到的紫衣,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他心中所愛的,到底是哪一個紫衣?


    大長老嗬嗬笑道:“紫衣姑娘得到了天大的機緣,此刻料想有些疲憊,老頭子就不在這裏討嫌了,請大祭司和紫衣姑娘先去別院休息,晚間我南越一族設宴,慶祝大祭司回歸。”說罷笑嗬嗬地下山去了。


    董非青走上前,輕輕拉住紫衣的手,凝神看向她。


    紫衣吐吐舌頭,對董非青道:“我剛才的禮儀,學得像不像?”


    董非青胸中,好像有一塊大石頭砰然落了地,心中喜悅,便轉身向風雷祖木揮了揮手,道:“木頭,辛苦了!”風雷祖木有些萎靡,無精打采地發出一聲微弱的風雷之聲,算是答複。


    董非青與紫衣並肩,向高台之下走去,便走便問道:“這禮儀你從哪裏學的?”


    紫衣道:“剛才我像是睡著了,夢裏過了好多好多年,醒來以後,有好多東西出現在腦海裏,實在是太多了,我都還來不及一一去看,但剛才那個大長老向我一見禮,不知道為什麽就從腦海裏跳出了一些,我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董非青道:“這倒是方便了,咱們先去休息一下,你慢慢整理腦海中的信息,不要累著了。”


    紫衣“嗯”了一聲,便歡歡喜喜地握著董非青的手,跟著他向山下走去。


    第二日,董非青將紫衣托付給大長老,自己準備前往瑞國大營。紫衣本不想跟董非青分開,但董非青道:“你昨日剛從風雷祖木那裏得了大量傳承,必須靜下來好好整理,沒有比越山之上更安全的地方了,何況若有疑問,還可以就近跟祖木溝通。”


    紫衣待要再說,見董非青一板臉,便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了。


    董非青下山,便向沉星堡進發。


    在甘平城外一戰,董非青自覺空間之力的修煉又有了極大進步,但距離能夠隨意撕裂空間挪移,還遙不可及。一路之上,董非青暗想今後務必要在經常來往的地方,都插上風雷祖木樹枝,能節省多少時間!


    此時,沉星堡下,瑞國大營之內。


    瑞滽正在帳中端坐,神情雖依然安詳穩重,心情卻頗為煩躁。


    自從他執掌沉星江瑞國大營,朝堂之內便從未平息過對他的攻訐刁難。


    此前瑞滽行惑敵之策,一年連續六次攻擊失敗,便讓朝堂中的彈劾之音甚囂塵上,直指皇子瑞滽誤國無能,甚至頗有幾位大臣以掛冠為脅,由於自己隱居多年,朝堂內並無多少靠得住的支持力量,竟然群情洶洶,有一邊倒之勢。


    好在自己此前曾密奏父皇,詳細說明了惑敵之策,所以父皇對這些詰難一律不予理會,關鍵時刻,還是烈老元帥上朝,直斥文官胡亂點評軍事,這才讓自己熬過了那一年的艱難時光。


    突襲沉星江得手,讓朝堂風波稍微平息了一段時間,然而今日從京城過來的消息顯示,已經開始有人彈劾自己貪功冒進,置十萬大軍於背水一戰、進退兩難之勢。


    瑞滽看向帳篷角落裏,雙手交叉而立的一個年輕人,沉聲道:“你說仔細些,此次上表彈劾的是哪些人?”


    那年輕人神色從容,不急不慢地道:“回稟王爺,第一個上表章的,是禦史台右禦史大夫秦永年,朝堂之上,有戶曹從事許源、博士祭酒井藥、奏事掾史登羌等人出班應和。”


    瑞滽哼了一聲道:“五哥的人首先上表,然後二哥、九哥的人呼應,難得他們兄弟幾個如此齊心協力啊。”又問道:“是否有人反對?”


    那年輕人從容道:“沒有。但陛下未置可否,將此事擱置了。”


    瑞滽臉色變了幾變,緩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溫言道:“景慶,你一路奔波辛苦了,來坐。”


    那年輕人依然是一副從容的模樣,便在瑞滽身側下首處坐了。


    這個叫做景慶的年輕人姓金,乃是瑞國世代將門之子,自幼便在宮中為瑞滽的侍讀,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交情深厚。


    自瑞滽出宮赴鬥極山隱居時起,金景慶也出了宮,在禦前侍衛營中任職,這次受家主之命,千裏奔赴甘國前線,將朝堂上發生之事通報瑞滽。


    瑞滽問道:“最近一月以來,渡江而來的糧秣等物日漸減少,隻能維持我軍消耗,不足以支撐攻打甘國之用,可知何人作祟?”


    金景慶道:“陛下屢次嚴旨,有司不敢怠慢,糧秣軍需都是及時撥放,我查知一事,五雄關之處因為暴雨,山體傾頹,道路全毀,糧秣等物都積壓在五雄關,目前五雄關守將陳登撥發民夫,抗抬過山,但效率極低。”


    瑞滽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將朝堂之上的事說完了,金景慶又道:“家主叮囑,殿下不可再遲延了,應盡可能快用兵,隻要打下了甘國幾座城池,便可將朝堂攻擊化解於無形。至於糧秣等物短缺,家主隻有一句話:排除萬難,慈不掌兵!”


    瑞滽思索片刻,問道:“烈老元帥這段時間是何立場?”


    金景慶正端起杯子喝茶,聽了這句話竟然噗嗤一聲,將茶都噴了出來,急忙放下茶杯,笑道:“臣下失禮了。”


    瑞滽皺著眉頭,將濺到自己袍服上的幾滴茶水拂去,失笑道:“景慶,難得你也有失態的時候,莫非烈老元帥那裏,有什麽笑話麽?”


    金景慶忍住笑,回答道:“正是!如今烈老元帥因為他那孫女的事,每日暴跳如雷,已經一個月不曾上朝了。”


    瑞滽凝神想想,問道:“莫非是烈語衫那個暴烈丫頭?她怎的了?”


    金景慶道:“三個月前,少府錢大人向烈老元帥提親,為他嫡子錢南修求娶烈語衫為妻。據說烈老元帥尚在猶豫不決,那烈語衫聽說了這件事,竟然直接打上了少府大人家裏,責問錢南修吃了什麽熊心豹膽敢打自己主意,據說當堂以詩文經典、兵法韜略駁倒錢南修,又將錢府三個武師打到吐血,攪得錢府大亂,這才離開。錢大人顏麵盡失,烈老元帥為此大發雷霆,要處罰烈語衫,那烈語衫竟然匹馬單劍,連夜出走,至今不知音信。”


    瑞滽不禁失笑道:“原來是家務事……噝,不對,那錢少府為何要求娶烈老元帥家的孫女?”神色已經猛然凝重起來。


    金景慶依然慢條斯理地道:“殿下也想到了?少府衙門,司職皇家財政之事,錢少府五年前履任以來,一向不介入黨爭之事,清廉自守,官聲很好。烈語衫那個丫頭,殿下與我都熟悉,雖然性子暴烈,卻不是不講道理的蠻橫女子,若隻是家事,她最多拒絕了便是,卻不會做出這般決絕之舉。”


    瑞滽沉思著接口道:“而且錢少府司職皇家財政,交結軍方雖然算不得大忌,卻也與舊規不符,錢南修可不是他的普通兒子,乃是嫡子!將來是要承接家業的,他要娶親,為何不循舊例,在文官體係中挑選?反而一意結交軍方?是何道理?”


    金景慶向帳外看看,低聲道:“殿下,我來之前,聽到一個小道消息,不知真假。那錢南修與禦林軍都尉史嘯之子史全忠,相交莫逆。”


    瑞滽眼角一跳,問道:“史嘯,那是二哥的人吧?”


    金景慶道:“正是。殿下請想,少府司職皇家財政,而禦林軍司職皇家軍事,這二者若是聯起手來……”


    瑞滽手指輕敲茶幾,沉思不語。


    金景慶接著道:“若是向最壞的可能考慮,二皇子已經暗中將少府收入麾下,若再與烈老元帥接上了關係,那皇室內部,可就是二皇子的天下了。”


    瑞滽卻喃喃道:“不對啊,以烈老元帥的眼光謀略,如果真是這般情況,他為何猶豫不決?早就該直接拒絕了這門親事,又怎麽會逼得烈語衫做出這般舉動?難道烈老元帥……”他想到此處,渾身一陣寒意襲來,忍不住緊了緊袍袖。


    帳中一時無語。


    正在這時,門外有侍衛道:“啟稟殿下,營外來了一個人請見,自稱姓董,與殿下是舊識。”


    瑞滽眉頭一展,喜道:“姓董?快請進來!”


    金景慶好奇道:“殿下,這是何人?”


    瑞滽笑道:“一位奇人,眼下來不及跟你講。他來尋我,定有要事,你且回避一下,下去休息。晚上一起喝酒。”


    金景慶更加好奇,卻不好再說,便起身告辭出帳。


    片刻後,侍衛引著董非青來到瑞滽帳前,還不等通報,瑞滽已經一挑帳簾出來,笑道:“董先生來了,好久不見啊!”


    董非青向瑞滽行了一禮,笑道:“董某冒昧前來,有事向殿下通稟。”


    瑞滽伸手抓住他手臂,笑道:“何必這般客氣,進來說話。”轉身吩咐道:“帳外三十步布防,任何人不得靠近!”


    說罷拉著董非青進了帳,笑道:“你來定然有大事,不急,坐下慢慢說。”


    董非青落座笑道:“殿下,董某前來,乃是為殿下獻幾樣東西的。”說罷從身後行囊中,取出一個空間竹簍,遞給瑞滽。


    瑞滽接過,皺著眉頭看了看,問道:“這就是你說過的那個空間之器吧?怎的如此……如此……”


    董非青會意,接口道:“怎的如此粗陋?”


    瑞滽笑著點頭道:“的確不怎麽精致。”


    董非青道:“殿下,此物我為軍中準備了八百個,這等數量,又是急活,哪裏顧得上裝飾外表。”


    瑞滽精神一振,道:“竟然有八百個?此簍能容物多少?”


    董非青道:“若是米糧之物,可容納兩百石。”


    瑞滽急急計算一番,臉色露出欣喜之色:“這般說,若每千人佩帶一個竹簍,便可攜帶五日軍糧!”


    董非青道:“正是,而且無需勞役,不需民夫,隻一個軍需官足矣。”


    瑞滽麵色舒展,哈哈大笑道:“真是雪中送炭,我看這竹簍,怎麽突然覺得精致了許多?”


    董非青也笑道:“殿下乃是務實之人,豈會做以貌取物之事?而且此物雖然醜陋,但有一樣,堅固異常,等閑擊打對此簍完全無效,便是巨弩衝擊,也能抗上幾輪。”


    瑞滽道:“不錯不錯,這才是最適合軍中之物,董先生,你費心了。”


    董非青又道:“除了這八百個竹簍,還有一物送上。”


    瑞滽看看他雙手,隻見他兩手空空,便問道:“何物?”


    董非青道:“二十萬石軍糧,預計十日內送到軍營。”


    瑞滽霍地站起,正色問道:“當真?”


    董非青含笑點頭。


    瑞滽在帳中疾步來回走了幾圈,顯見得心情極為激動。走了幾圈突然停下,回頭問道:“董先生,這些軍糧從何而來?”


    董非青坦然道:“我從南越一族借了十五萬石,然後我穀神教又籌集五萬石。”


    瑞滽緩緩坐下,看著董非青似笑非笑地道:“先生先送竹簍,再送軍糧,難道是催我出兵麽?”


    董非青道:“就知道瞞不過殿下,不錯,我確有此意。”


    瑞滽臉色越發從容下來,撣了撣衣角,笑道:“兵凶戰危啊,進攻甘國乃是國戰,豈能草率?我遲遲不進軍,症結也不隻是在於軍糧後勤,總要準備妥當了再進軍,急得什麽?”


    董非青見他臉色,便知他心意,心中也是暗笑,這位瑞皇子心思也未免太深沉了,明明急得跳腳,卻還要來試探自己的真實意圖。


    於是也坐端正了,一模一樣地撣了撣衣角,從容道:“軍務之事,我卻不懂,既然殿下說不急,那便不急罷。”說著端起碗來啜了一口,笑道:“殿下軍旅之中,還有這等好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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