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刀02


    傅落銀醒來時,發現自己抱著一隻毛絨拖鞋睡在床上。


    他頭痛欲裂, 起身時不小心把手邊什麽東西推到了地上, 傅落銀撿起來一看,是他的備用手機。


    屏幕上海停留在他發短信的頁麵, 傅落銀撿起來看了看。


    林水程一夜都沒有回複他。


    那句夾雜著錯字的顛三倒四的句子簡直不像是他能發出去的東西, 傅落銀看了一眼, 差點沒忍住要把這個手機也砸了。


    他一動牽扯得胃也疼了起來,動作也微微頓住了。


    他又拿起手機看了一遍。


    林水程確實沒有回複他。


    他的備用機和另一個手機共用一個手機號碼序列, 他這才想起來,他昨天把林水程拉黑了。就是林水程給他回複了什麽,他也看不到。


    他點開功能欄,裏邊自動同步了一個選擇欄, 明晃晃的幾個大字跳出來:“是否從黑名單中移除?”


    傅落銀沉默著看了那幾個字一會兒,退出了頁麵,然後在輸入欄裏打字:“發錯了。”


    三個字一個句號, 中規中矩地發送過去。以前蘇瑜還是誰來著, 總喜歡吐槽他網上打字喜歡加句號的這個習慣,說他像個古板的老學究,看起來非常冷漠, 但是他習慣了這樣——這也是傅家嚴厲家風的一部分, 他給傅凱發短信,傅凱也會挑剔他的措辭,要求他用語簡練不散漫,這樣才有做大事的態度。


    他從不會為了什麽人改變自己的步調, 夏燃省下零花錢給他買吹風機,他依然會頂著冬風和班上其他男生搶著第一個去教室開燈,淩晨的天空星星稀薄,頭發上會結冰;蘇瑜吐槽他打字帶句號看起來冷冰冰,他從來沒改過。


    這二十五年裏他沒有一次特別失態過,隻有昨天他還有一些印象,傅落銀把那歸結於酒精的作用。


    他把那隻黑白色的毛絨拖鞋丟去了床下。


    隻是發完“發錯了”這三個字之後,他才意識到他上一條短信內容直接叫了林水程的名字。


    “林水程雞湯我要喝粥也可以”


    “胃難受”


    時隔一晚上,“發錯了”。


    根本就是欲蓋彌彰,也不知道林水程看到之後會怎麽想。


    傅落銀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他想,他不在乎林水程怎麽想。


    他又不喜歡林水程。


    傅落銀洗漱後出去,周衡已經等在了客廳。


    桌上擺著叫來的皮蛋瘦肉粥和火腿蛋,顯然周衡聽見房裏的動靜時就知道他要起了,提前點好了送來。


    除此以外,桌上還放著一個新的手機,和傅落銀昨天在門口摔碎的那隻一模一樣,傅落銀不用問就知道是周衡另外再讓人送來的,所有內容直接同步恢複,就像被摔碎的那個手機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外賣是傅落銀常去的一家私人餐廳送過來的,平時不接受預訂和外送,每天隻接待十桌。皮蛋瘦肉粥香濃鮮美,火腿蛋煎得正正好,但是傅落銀吃著卻覺得味同嚼蠟,吃了幾口也沒吃了,拿起手機開始看文件。


    周衡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


    他知道他老板最近遇到了什麽事,昨天董朔夜和蘇瑜聯係他的時候,已經把傅落銀大概的情況告訴了他,應該是感情不順。他過來看一圈也懂了,林水程不在家,大概率是分手了。


    傅落銀看不出異樣,隻是像是比平常蒼白疲憊一點,處理事情的時候還是照常沉默。


    隻是他發現了,傅落銀今天有點反常,他的思路似乎會時不時地斷一下。看文件的間隙,如果有什麽資料要查,或者要等周衡幫他那什麽東西,這一瞬間短短的停滯就會變成傅落銀出神的時間。他雙眸微垂,眼睫下的陰翳似乎蘊藏著某種深沉的心事。


    蘇瑜給他打電話,還是視頻電話,發了無數個諂媚的表情給他:“負二負二,負二哥哥,我翹班了決定和老董給你一個驚喜,快接視頻電話。”


    傅落銀看見蘇瑜就想起昨天晚上那隻拖鞋,摁了一次掛斷,蘇瑜又堅持不懈地打了過來,這次他接了。


    蘇瑜一張傻臉快要杵在了鏡頭上,隨後調整了一下,應該是把手機交給了董朔夜讓他幫忙拍。


    傅落銀看清了,蘇瑜他們身在一家a級寵物中心裏。這家他知道,是全聯盟最貴的定向寵物培養機構,所有寵物都是散養,拿貓舍舉例子,每一隻貓都會配備一位專業營養搭配師和一位健康谘詢師,不管這隻貓售出與否,他們都包攬負責這隻貓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護理診治。


    蘇瑜繼續諂媚地笑著:“你看,也快要到你生日了,兄弟我這次就豁出去了,你要什麽小貓咪我都給你包了,你自己挑挑?”


    傅落銀:“……”


    他輕聲說:“放屁,我生日剛過兩個月。你別忙活了,工作都還沒找到,賣身買貓嗎你?”


    蘇瑜正要繼續說什麽,傅落銀卻突然覺得有點厭煩和疲倦。


    這種厭煩不是對誰或者對什麽事,傅落銀隻是不太理解。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他不太好,要跑過來擔心他?


    他掛了電話,隨後發消息給蘇瑜:“我沒事,你別忙活了。昨晚辛苦你們把我送回來了。”


    蘇瑜:“你昨天那個樣子不像是沒事啊,負二。”


    傅落銀:“喝醉了而已,怎麽的,你還真當我失戀?失戀的是林水程不是我。”


    蘇瑜:“好好好。”


    傅落銀繼續打字:“他喜歡我,我會證明給你看。”


    蘇瑜:“行行行,那我媽生日你別忘了啊,請柬先不給你了,你到時候直接過來我接你。”


    傅落銀答應了。


    他半躺在沙發上片刻後,忽而對周衡說:“我要……”


    周衡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要求。


    傅落銀的聲音接近嘶啞,還帶著某種微不可查的顫抖:“我要林水程到現在為止能找到的所有資料,跟我在一起之前的和之後的,叫人過來大掃除,所有東西都檢查一遍,看他還有沒有什麽東西落在這裏,去找、去查,我要看看他這幾天都在幹什麽。他一定喜歡我。”


    林水程……一定比他更加失魂落魄。


    林水程這幾天一直呆在出租屋裏。


    他發燒斷斷續續的沒好,這種狀態是最磨人的,低燒,但是持續不推,燒得整個人都沒了精神,吃藥也沒什麽效果。


    他後邊又連續訂了好幾次去冬桐市的機票,都關閉了訂單通道,最近星城因為random攻擊的原因戒嚴,他沒有駕駛證,也不能通過ai自動駕駛係統回家,他也不知道做什麽。


    隻是困了就睡,睡著之後迷迷蒙蒙的醒來。他入睡困難、淺眠、容易驚醒,精神越來越差,林水程去校醫院輸了液,效果也不是很好。


    後麵他找到了消磨時間的辦法,打連連看。他頭暈眼花看不進去任何學術資料,風暴瓶裏的結晶接近汙染發灰,他都沒有管。他隻是窩在床上安靜地玩連連看。


    偶爾也玩幾把鬥地主。


    他嚐試想要去看電影和話劇,然而買了票之後,眼看著開場時間要到了,他卻沒什麽動力起床出門,於是依然安靜地呆在家裏。


    餓的時候煮速凍水餃吃,林水程幾天下來還稍微胖了一點,不像之前那樣瘦得硌人。


    一樓地方大,首長漸漸學會了溜出去玩。林水程起初沒注意,後麵發現首長會帶幾隻貓回家玩,大部分都是校園裏的流浪貓。


    他於是找到了新的事情做——把這些流浪貓帶到校寵物醫院去檢查身體、驅蟲打疫苗,順便洗澡。這些貓也不跟他回家,隻是會過來蹭吃蹭喝,首長每天出去巡查它的小弟們,每天帶著浩浩蕩蕩一堆貓咪回家,等林水程喂完東西之後,它們就莊嚴地暫別。流浪貓們回到它們的窩點,首長則被林水程抓著洗澡,大聲喵喵叫。


    他給這些貓取了名字,橘貓叫炊事班長,狸花貓叫花胡椒,黑貓叫小白。


    還有一隻總是想舔首長的毛最後卻總是被首長摁著打的小灰貓,林水程想了很久之後,給它取名叫傅落銀。


    這天他開啟自動駕駛係統,從校醫院帶這堆貓咪們回來,剛下車把貓們放出來,轉頭就聽見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林水程?”


    他回頭一看,是韓荒。


    韓荒穿著一身運動服,身上大汗淋漓,顯然是剛從運動場下來。他身邊跟著幾個林水程眼熟的男生女生,他們一看到他就笑嘻嘻地交頭接耳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深意。


    韓荒撓頭,趕緊裝乖改稱呼:“學長,你怎麽在這裏?還……”他的視線掃過剛從他車上跳下來的一堆小貓咪,“帶了這麽多隻貓?”


    林水程笑了笑:“都是我家貓帶回來的,我順便帶它們做做體檢。還好都很健康。”


    韓荒看著他用手機設置了倒車入庫的命令,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學長你原來住這邊嗎?”


    林水程說:“最近搬過來的。”


    他看了一眼韓荒和他身邊的朋友們,禮貌問道:“要進來喝點東西嗎?”


    “哎呀突然想起來我們辯論組的報告還沒準備好我們先走了!謝謝學長啊!韓哥你記得把我們那份兒的喝了!”韓荒身邊的朋友們反應迅速,飛快地把韓荒往林水程這邊一推,韓荒一下子連耳根都紅了,一邊瞪著壞笑著跑走的幾個兄弟,一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學長你別介意,他們就是這個德行。”


    林水程笑了笑:“進來坐坐吧。”


    他給韓荒倒水喝,韓荒打量著他的出租屋——他之前從沒聽說過林水程住在星大校園內。


    這個房子很幹淨,幹淨得隻有一個人單身獨居的信息,門口的拖鞋都隻有一雙。


    韓荒心裏有了某種猜測,他低聲問:“學長你現在是……”


    “我跟他分開了。”林水程垂下眼,低聲說。“謝謝你。”


    韓荒當然清楚林水程謝的是什麽,他鬆了一口氣。


    傅落銀的身份是個定時炸.彈,他清楚林水程暫時還不知道這顆炸.彈的存在,如果兩個人可以分開,這件事對林水程來說再好不過。


    韓荒本來以為自從上次之後,兩個人見麵會尷尬,結果發現並沒有。隻是林水程氣色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和疲憊。


    韓荒看著林水程,遲疑了一會兒:“我覺得你……看上去不太好。”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輕輕歎了口氣:“或許吧,可能最近太懶了,睡得也太久了。”


    “那我……”韓荒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直視林水程的眼睛,“我現在可以追求你嗎,學長?”


    林水程怔了怔,隨後說:“我可能現在不適合……”


    “我知道。”韓荒打斷他的話,顯得有些急迫,“我知道,我是說……不一定學長你要和我在一起,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追求你嗎?以前我連接觸你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你單身的話,至少我想把以前欠學長的補回來,比如我也想給學長你送送花,請你看看電影什麽的——就算不是戀人,朋友間也是可以這樣做的,對不對?”


    林水程看了他一會兒,還沒想好措辭,韓荒就已經先笑了起來,十分燦爛:“謝謝學長!給個機會吧學長!我很好的!”


    林水程什麽都來不及說的時候,就看見韓荒興衝衝地站了起來,往外奔去。


    林水程猶豫了一下,跟著起身往外看去,結果發現韓荒飛奔了老遠,在拐角的學生花店裏停留了一會兒,出來時手裏捧了一大捧向日葵。


    韓荒沒有選玫瑰這種可能給林水程造成壓力的花朵,他隻是又興衝衝地跑了回來,把花塞到他手中:“學長要跟向日葵一樣,天天開心有活力啊!”


    林水程接過向日葵,看了看這燦爛金黃的花束——這一刹那,他甚至覺得這種顏色對於他來說過於刺眼了。


    他說了聲謝謝。


    首長竄出來,和小灰貓滾在一起打來打去。


    一樓出租房門前的兩個青年學生像一幅畫,同時也被精準地捕獲進了鏡頭之中。這一幕也即將成為“林水程最近情況”的一部分,發送到傅落銀跟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傅:我騙我自己


    小傅:快騙不下去了怎麽辦,在線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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