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巡才開始,劉嫻就已經如臨大敵,直覺這次暫代宮務是棘手的,像把刀懸在脖子上。


    果然,皇上太後剛離開京城的地界,這宮裏就像是在測試她的能力一樣,什麽雜七雜八的事都有了。


    延禧宮離了管事貴人魏氏,像是離了魂——今天這位常在丟了釵子,明天那位答應失了香粉,後天又有宮女伺候不盡心雲雲,沒一天消停。其他宮也是大事小事不斷,而且不管事情大小,一律捅到劉嫻這,搞得劉嫻焦頭爛額。


    當然,這個焦頭爛額是做給別人看的,畢竟“嫻貴妃”是第一次真正接觸宮務,做的太好難免會惹來不必要的猜忌,尤其是劉嫻忌憚的太後。


    劉嫻也慶幸乾隆不在宮中,讓宮裏少了大批大冷天禦花園遺世獨立的妙人,不然隻怕又多一批病人。


    劉嫻這樣擔心是有原因的。


    純妃本就身子不爽利,四格格一時吹了冷風第二天就重病了,急的純妃也臥病在床;嘉妃的肚子是個不□□,太醫院都拿著頭疼,三天兩頭的要換藥方調養。於是留宮的主位妃子三去其二。跟著重華宮劉貴人二月中受了寒,也一病不起,太醫院竟說隻能吊著熬時日,生死各安天命;景仁宮陳貴人哮喘病發;承乾宮易常在幼時骨折調理不當落下的風濕也複發了。


    放眼一看竟都是離不得太醫的人,也不知以往皇後是怎麽處理的。劉嫻隻能請示了太後和皇後,然後在北五所整理了一間房間讓幾個太醫駐守——哪宮有了情況,不拘時辰跟去診治便是。


    終於瑞寧生辰之前,四格格見好了,純妃有了精神,嘉妃也歇夠了,劉貴人、陳貴人、易常在也都情況好轉,劉嫻的心方放下一半。然事實證明她果然是不該放心的。


    那麽巧,怡嬪在周歲宴散席後經過禦花園被貓驚的扭了腳,傷筋動骨一百天,少不得十天半月下不的床。此事經過追查,查到重華宮劉貴人處,劉貴人眼看隻是在熬日子,哪裏敢去動她,況那貓又是乾隆賞的,輕易動不得,隻能讓貓狗房仔細養著不讓放出來,等皇後回來再做定奪。


    劉嫻雖知道三月是皇後的死期,卻不敢表露出來,萬一被人發現,不等人往鬼魅上想,就能以謀害皇後的罪名打死。


    饒是知道皇後是死在三月裏,劉嫻也沒想過這麽快——這邊冊封瑞寧的旨意剛剛傳到,那邊皇後就病逝了。若追究起來,瑞寧不知道會遭受什麽,隻盼乾隆和太後是真心疼愛瑞寧,不然...


    劉嫻眼一黯,親親瑞寧的小臉,被瑞寧不耐煩的推開。


    “寶貝好狠的心,額娘親一親都不行啊~”劉嫻撅起嘴,不服氣的捧過瑞寧的小臉重重的親了好幾下,“現在宮裏都等著看咱們笑話呢,寶貝乖乖的,不然你皇阿瑪可拿老大的手抽你。”


    瑞寧應聲拍在劉嫻臉上,無齒的笑了笑,轉過頭,又冷下臉專心研究布老虎。


    劉嫻哭笑不得,瞧這脾氣大的。唉,如果瑞寧真是四爺倒好了,至少不用擔心瑞寧被流言所毀。


    喚了乳媼來看顧瑞寧,劉嫻到正殿處理宮務。


    “容嬤嬤,吩咐下去,後宮皆服縞素,從今兒起到皇上太後回宮期間,後宮嚴禁任何人出入,各宮要約束好各宮的奴才,不得穿紅著綠,不得飲酒嬉鬧,全部為大行皇後守喪,如有違反,交由慎刑司重辦。”劉嫻停了停,誠懇的詢問慶嬤嬤,“慶嬤嬤,本宮也沒處理過這些,這樣吩咐可對?”


    慶嬤嬤欠身道,“娘娘處理的恰到好處。隻是嘉妃娘娘那...”


    劉嫻懊惱的張張嘴,左手不停摩挲著右手食指,“是本宮疏忽了。嘉妃有孕在身,正月上還差點小產,雖現在將養得好了些,也不可大意。容嬤嬤,嘉妃那不必太嚴,一切緊著肚子裏的那個,皇後娘娘一向關愛皇上子嗣,會原諒我們的不得已的。對了,還有純妃、怡嬪、劉貴人、陳貴人和易常在,讓她們都好好養病,別想太多。恩,就這樣,去吧。”


    慶嬤嬤斂眉肅立,隻是嘴角在劉嫻看不見的一麵勾起。


    長春宮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七,辛醜,大行皇後梓宮至京,奉安於長春宮。


    長春宮的布幔早已經全部換成白色,顏色豔麗的裝飾擺設也都收入長春宮庫房,換成青花或是銀銅類的器皿。長春宮宮婢都忐忑不安,高敏貴妃薨逝之時,儲秀宮宮人看著是被分進別的宮,其實大都秘密處死了,即便運氣好出了宮,也少有活下來的。不知道皇後娘娘這一去,她們這些小小宮女有什麽活路。這個時候,她們都不約而同的羨慕起了當貴人的魏令梅。同樣做宮女的,魏令梅在長春宮隻算得上中上之姿,卻得皇後娘娘相助當上貴人。雖也是奴婢,至少不用擔心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皇後的靈柩送回京城時,劉嫻帶著全體妃嬪在長春宮門前跪迎。


    弘曆在最前,跟在乾隆身邊的卻不是任何一個妃嬪,而是和敬。愉妃、舒嬪、魏貴人都低調的融進劉嫻這邊的跪迎隊伍。而和敬高昂著頭隨弘曆率先進了長春宮。


    弘曆的神情不似曆史上形容的那麽悲痛,倒有幾分猙獰。隻是沒幾個敢在這個時候看皇帝的臉色,隻有劉嫻悄悄看了,心中疑竇叢生。


    將皇後的棺木安置好,還沒等妃子們放聲大哭表示哀痛,弘曆就不耐煩的將眾妃逐出長春宮。


    劉嫻也想走,但她作為現在後宮最高位份的妃子,皇後離宮期間的代理人,是走不得的。皇後大行要做些什麽,宮中怎樣布置,太後何時回來,一應事務她都需要請示乾隆。無奈之餘,劉嫻隻能站在長春宮宮門外等待,與她一起等的還有色布騰巴勒珠爾。


    未時末,和敬方步出長春宮,和劉嫻看了個對眼。


    和敬雙眼通紅,似是痛哭了一番,劉嫻不知該說些什麽。現在的和敬已經再次蛻變,去了一趟蒙古,和敬似乎變得有些狠曆,眉宇間透出些許戾氣。和敬淡淡的對劉嫻行了禮,和色布騰巴勒珠爾相攜而去。望著這夫妻倆離去的背影,劉嫻莫名的感到羨慕。


    沒多想,劉嫻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未時初開始,足足六個小時,劉嫻從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慢,紫禁城春末的天氣又幹又冷,容嬤嬤擔心劉嫻凍出病來,偷偷讓薇宜去取大氅來。


    終於,酉時末的時候,長春宮門打開,弘曆出來了。


    “妍姝?”弘曆在高無庸的提醒下看見站在宮牆下的劉嫻,有些疑惑。


    劉嫻暗罵自己活該,盡管凍得有些僵,還是標準的行了個禮,“妍姝參見皇上。”


    弘曆尚未說話,遠處快步走來一個宮女,被侍衛擋住。


    劉嫻借著微弱的光認出是薇宜,不解怎麽薇宜在哪裏,躊躇了會,“皇上,那個宮女...是我宮裏的。”


    “放她過來。”


    薇宜戰戰兢兢走上前行了禮,恨不得將自己縮到容嬤嬤的影子裏。


    弘曆見到薇宜手中的大氅,極快的看了一眼劉嫻的裝束,“把大氅披了,跟上來。”


    容嬤嬤膽大,為劉嫻披上大氅,劉嫻舒服的眯了眼,對容嬤嬤點點頭,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會,高無庸並容嬤嬤識趣的離了弘曆劉嫻十米遠。


    弘曆沉聲道。“你在那等朕,有什麽事?”


    “是關於皇後娘娘大行的事。”見弘曆沒有生氣,劉嫻小心翼翼的說,“妍姝不敢擅自做主,來請皇上示下。”


    “你做得很好。”弘曆半晌答道,“你在那等了多久?”


    “沒多久。”劉嫻緊了緊大氅,“皇額娘何時回宮?宮務是不是...”


    “你理著吧。”弘曆沒有遲疑的說,“皇額娘三日後回宮,你抱瑞寧去給皇額娘瞧瞧,還有讓黃太醫給皇額娘開個方子養著。”


    劉嫻應了,“皇上,重華宮的劉貴人...”


    弘曆打斷劉嫻,“這些事你看著辦,不必問朕。朕相信你。若真是難辦,等皇額娘回宮,你去請示皇額娘便是。”


    劉嫻不做聲,弘曆看了劉嫻一眼,澀澀的說,“你回翊坤宮吧。”


    “是。”


    劉嫻忍住尖叫的衝動,回到翊坤宮。把容嬤嬤使去看瑞寧,劉嫻徑直去了小廚房。


    到了小廚房,劉嫻洗淨雙手,開始做菜。


    材料是早上禦膳房送來的,茗珍一直守在小廚房就是為了看這些材料。


    因為劉嫻掌管宮務,宮裏各處都給她幾分麵子,禦膳房本就有劉嫻的人,因此每天都會有新鮮的食材送來。饒是先前妍姝這樣的直脾氣都知道入口的吃食要由靠的住的人管,劉嫻自然更注意,平素都是讓薇宜看著,隻是今天茗珍癸水來了,受不得寒,便讓她留在廚房,橫豎是除了劉嫻誰也不讓用的小廚房,燒著爐灶,沒有油煙,是個好去處。


    劉嫻其實是個挺隨和安分的人。隻是以前做家庭主婦閑慣了,現在做嫻貴妃又閑了三四年,冷不丁接下龐大的宮務,還有人有意無意的找茬增加工作量,再隨和的人都要爆了,這就需要排遣壓力。而劉嫻減壓的方式就是做菜。


    先煲沙參玉竹煲老鴨湯。老鴨是禦膳房切好裝在冰盒裏的,劉嫻將玉竹、沙參洗淨,和火腿一起切好,碼在鍋裏先用中火煮兩刻鍾,再轉文火燉半個時辰。(一刻=14.4分鍾)


    等到劉嫻停手,已經做了一桌子菜,煎炸燉煮炒,葷素搭配得當,配上主食龍須麵,加上飯後甜點,夠得上一桌高檔酒席了。


    茗珍雖知道她的嫻主子有個微不足道的小毛病——愛做菜,卻也是第一次見劉嫻做到盡興,簡直瞠目結舌。


    劉嫻也覺得做多了,但麵上不露聲色,讓萱兒取來保溫食盒,每道菜裝上一些,著重帶上花費時間最長的湯品和新做的不熟的龍須麵,龍須麵易熟,煮熟的麵食不宜久存,所以隻能讓萱兒在快到乾清宮的時候將拉好的麵團扔進一直煨著的鮮湯中,加大火,到上桌之時剛剛能吃。


    一切準備就緒,又特地囑咐了一番要先交給高無庸高公公的東西,萱兒送夜宵去了。


    這頓飯做下來,又煮了薑湯喝,劉嫻狠狠的出了一身汗,沐浴——茗珍已經準備好了——休息。


    躺到床上,劉嫻放棄對乾隆態度的猜度,不多時沉沉睡去。


    第三天果然太後回來了,浩浩蕩蕩迎回慈寧宮。邢嬤嬤把瑞寧抱給太後看,太後開懷了一會,讓宮妃都散了,留下劉嫻。


    “今年可不是個好年歲。”太後說,劉嫻不答腔。


    太後又說,“怡嬪的傷如何了?那個劉貴人又是怎麽回事?怎麽才離了宮這些天,宮裏多了這麽多傷患?”


    劉嫻一凜,“回皇額娘,怡嬪是扭傷並未傷及根本,隻需將養一段,便可好全。劉貴人...太醫院的何太醫說是大限已到,聽天由命。是妍姝做的不好,請皇額娘責罰。”


    太後隻板了一會臉,無奈的笑道:“你呀,她們病她們的,與你何幹?你倒還大包大攬的上杆子認錯,沒有一點心機。”


    劉嫻訕訕的笑了。


    “那個劉貴人就按你先頭處理的方法晾著吧,怡嬪讓她在永和宮好好養傷,祭祀皇後的時候出來拜一拜就好,易常在也是。瑞寧就放在哀家這裏吧。”太後頓了頓,“先頭那道聖旨你不必理會,皇帝寵愛瑞寧是好的,可小孩子福氣少壓不住,少不得要多病多災,哀家已經跟皇帝說了,等瑞寧十歲上再重新頒下聖旨。”


    “皇額娘說的是。瑞寧是您的孫女,您又一向喜愛她,難道還會害了她不成?隻是皇額娘連日奔波,如今還要為瑞寧操心,妍姝實在慚愧。”劉嫻微微低頭,“皇上擔心皇額娘的身子,特地找了黃太醫為您調養,黃太醫一早就在慈寧宮外候著了,皇額娘是不是...”


    “即是皇帝的一片孝心,就宣黃太醫進來吧。”


    乾隆十三年三月二十二,上欽定大行皇後諡曰孝慎皇後。


    諡號一出,劉嫻傻眼了。


    在她看來,皇後不比高氏。高氏不會做人,得罪光了後宮的所有妃子,才落個到手的皇貴妃都飛了的下場。皇後會做人:大阿哥永璜和皇後不和是眾所周知的,但是明明□□是皇後不待見大阿哥,卻隻會有人說是大阿哥不敬嫡母,而皇後寬容待人,不計前嫌;皇後在所有人麵前都表現出一副對太後純孝的姿態,其實她和太後彼此都知道她們是各有不服;乾隆寵著高氏的時候,皇後簡直是個擺設,是用來處理宮務、平衡後宮的工具,或許更重要的是做高氏的擋箭牌。但是皇後就是有本事將情勢逆轉,讓有實力的妃嬪認清事實對準高氏,而她就坐觀成敗,或者逗逗沒實力的貴人答應們作為消遣。


    從皇後能二十年如一日的給乾隆的妾室們下絕育藥還不被發現不難得出她是很有頭腦的人;而從福兒分析現狀後她迅速接受並掌握情況製定計劃來看,皇後還很能聽取意見;有一個內務府大臣的弟弟,家族顯赫,多年的夫妻情分,皇後活的三十七年可以說是完美的,除了政治目光短淺些。皇後落得如此下場歸根究底不過是不夠謹慎。


    所以,諡號孝慎,是在諷刺皇後不夠謹慎反丟了性命嗎?


    劉嫻閑閑的想,用手帕輕拭臉頰的淚水。


    她身後是跪了一地的妃嬪,先頭病的氣息奄奄的妃嬪們竟都到場了。個個妝容慘白,細節處又帶點精致,更讓劉嫻歎為觀止的是她們的妝都不花。


    大阿哥永璜帶著一眾阿哥在最前方為皇後哭喪。


    四格格被奶娘抱著和純妃一處,瑞寧還在慈寧宮太後那。所以公主一列隻有和敬,和婉。此時和敬正倚著和婉,神情哀戚。


    因乾隆尚未到場,此時長春宮還算肅穆。


    等乾隆來了,就該是一場訓斥的大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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