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師三個字擺在那裏,無形中便有種震懾力,即便知道他被五大高手圍攻,即便沒有武功盡失,實力也必定大不如前,不說桑景行親來,單憑己方三人,想要拿下對方估計也綽綽有餘。


    但腦子雖然這樣想,身體卻依舊沒有動靜,合歡宗內暗潮洶湧,從蕭瑟等人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了。


    閻狩從前曾敗在晏無師手下,而且還是以極其狼狽的姿態,此番他前來,不是為了給合歡宗鏟除什麽勁敵,而是為了傳聞中落在晏無師手中的《朱陽策》殘卷,但當日的慘敗讓閻狩印象深刻,如今將晏無師淡定自若,心頭反倒有些不確定起來。


    蕭瑟是元秀秀的弟子,卻想借晏無師的人頭去桑景行那裏邀功,但他看別人沒動,他也就沒動。


    四個人因此形成一種奇異的對峙局麵,合歡宗明明占盡優勢,卻竟沒有選擇先發製人。


    閻狩眯起眼,他在仔細觀察晏無師的一舉一動,等待對方露出破綻。


    晏無師終於動了。


    但他非針對自己前方的蕭瑟或白茸,更不是轉身撲向閻狩,而是直接如袍袖迎風鼓起,如白鶴般一飛衝天!


    蕭瑟臉色一變:“不好!”


    誰能想到堂堂浣月宗宗主竟會使出這樣欲拒還迎的戲碼來迷惑對手?


    蕭瑟平日裏也自忖風度翩翩佳公子,此刻卻忍不住破口大罵:“有種你別走!”


    半空中傳來哈哈大笑:“如你所願!”


    那道身影竟生生憑空折了回來,不過眨眼工夫,竟已到了蕭瑟跟前,而蕭瑟甚至還未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招的,對方掌風便已當胸襲來!


    蕭瑟大吃一驚,已然來不及躲避,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去,雙方短兵相接,對方真氣猶如江濤吞吐,洶湧澎湃,竟悉數將蕭瑟的真氣吞噬,其霸道狂妄,正同其人一般,令人聳然動容。


    聽說晏無師被五大高手圍攻的時候,正因廣陵散抓住他的破綻,方才能重創對方,難道他得了殘片之後,居然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將破綻修補好,且讓武功更上一層樓?!


    電光火石之間,這個想法一閃而過,蕭瑟心頭震驚,右臂傳來一股劇痛,他忍不住慘叫出聲,身體跟著往後飛退,然而右臂骨頭已被生生震碎,傷勢牽連到胸口,如重錘狠狠擊打,蕭瑟一口血噴出,人不由自主跌倒在地,轉頭又是幾口殷紅噴濺在地上。


    “蕭師兄,你沒事罷!”白茸驚聲道,飛身上來相扶。


    魔門中人個個自私自利,更何況白茸與蕭瑟早有矛盾在,若換了往常,看見蕭瑟倒大黴,白茸定然要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上前攙扶實在不符合她的風格,不過現在可以避免直麵晏無師,她也不介意發揮一下同門友愛。


    蕭瑟的受挫令原本準備出手的閻狩也緩了一緩,但他仍是追上去攔在對方身前。


    “晏宗主何必這麽急著走,故人相見,總要敘一敘舊罷?”


    “我也想與閻長老敘一敘舊,不知閻長老可有這個閑情?”


    接話的自然不是晏無師,而是來自閻狩身後。


    閻狩聞言卻沒有轉身,而是直接飛身掠上屋頂,居高臨下望向來人。


    “原來又是一條喪家之犬。”他不屑道。


    沈嶠背著劍,自街道另外一頭緩步行來。


    烏發青衣,身形秀頎,宛若神仙中人。


    沈嶠:“當日白龍觀中,閻長老尚欠貧道兩條人命,不知你可還記得?”


    閻狩:“久聞玄都山前掌教承襲祁鳳閣衣缽,武功獨步江湖,可惜被昆邪一掌打落山崖,風光不再,隻能依靠晏無師庇護,如今看來,傳聞也未必都不可信。”


    沈嶠淡淡道:“那不知閻長老又是否聽說昆邪上泰山碧霞宗挑釁不成,業已死在我劍下的傳聞呢?”


    閻狩臉上微微流露出訝異。


    昆邪死了之後,碧霞宗因內亂而一蹶不振,忙著重振旗鼓尚且不及,突厥人自己更不可能四處宣揚此事,於是昆邪之死就這樣被遮掩下來,所有人都以為他回了突厥,卻沒有想到他卻已經死在沈嶠手中。


    白茸嬌笑:“一別數月,沈郎武功又有精進,真是可喜可賀,不過我們宗主已經下令必須從晏無師手中拿到《朱陽策》殘卷,桑長老與寶雲長老如今已在來此的路上,沈郎你武功再厲害,恐怕也還沒有與整個合歡宗作對的能耐罷,反正此事也與你無關,何不袖手旁觀呢?”


    閻狩冷哼一聲:“既然已經來了,那就不要走,索性留下罷!”


    閻狩外號“血手佛子”,武功也走陰柔狠辣一派,但見他右手屈指成爪朝沈嶠抓來,霎時果如陰風撲麵,鬼魅哭號,四周俱是屍山血海,無間地獄,漫天血光幾要將人淹沒,絕望恐懼紛湧而來。


    沈嶠飛身後退,山河同悲劍同時出鞘,登時劍氣如虹,霄光大漲,一下將閻狩大半氣勢蓋過。


    閻狩緊追不舍,雙掌將沈嶠攻勢悉數化解,又接連拍出三四張,迅若閃電,令人目不暇接。


    每一掌都如海濤傾瀉,虹陛迭起,一波強似一波,根本沒有給對手反應的機會!


    閻狩雖未入天下十大,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武功僅是尋常,晏無師閉關的那十年裏,浣月宗將經營重心放在北周朝廷裏,法鏡宗則遠走吐穀渾,唯獨合歡宗在中原,尤其是在齊國的勢力急劇發展,而閻狩能夠在人才濟濟的合歡宗內占據一席之地,甚至與桑景行平起平坐,這明顯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沈嶠持劍在手,劍身橫空一劃,劍光耀目,瞬間回清倒影,冰雪凜然,颯颯生寒,伴隨殺氣席卷而至!


    這頭好戰正酣,另外一頭也未閑著,蕭瑟與白茸並肩而上,一前一後纏住晏無師,令他不得脫身。


    沈嶠與閻狩交手之餘,瞥見白茸與蕭瑟出手,不由眉頭暗皺。


    此二人皆為合歡宗年輕一代的高手,幾位長老之下,武功最高的怕就要數他們了,蕭白二人的天分同樣也很高,每見一回,武功似乎都提升了不止一個台階,尤其是白茸,沈嶠初見她時,對方不過剛剛躋身一流,如今奮起直追,一手“青蓮印”爐火純青,身姿曼妙卻暗藏殺機,令人防不勝防。


    沈嶠很清楚,白茸幾次對自己多有留情,方才更是借闡明利害暗中提醒桑景行即將來到,讓沈嶠不要多管閑事,但她對沈嶠的這一絲心軟,卻絕不會用在晏無師身上,此時與蕭瑟相互配合,步步殺機,更如天羅地網,默契無間,將晏無師團團困住。


    因方才晏無師突如其來重創蕭瑟的緣故,兩人心中多有顧忌試探,不肯盡全力,但唯獨沈嶠明白,晏無師現在功力有限,根本還未恢複到全盛時期的一半,能重傷蕭瑟已是極限,再多麵對一個功力大增的白茸,實在是勉強,若時間一長,被兩人察覺底細,必然不再猶豫,而會盡全力對付晏無師,如此一來,他又要應付閻狩,難免顧此失彼。


    想及此,沈嶠不再猶豫,功力運至極致,摒除雜念,直接提升到劍心境界。


    刹那間,劍光萬丈,天地變色,仿佛雷霆震怒,江海清光,全都凝聚在這一劍之中。


    人在劍外,心在劍中,劍心所至,萬物成空!


    閻狩愀然變色,急急撤掌後退,不敢掠其鋒芒,然而劍光一出,斷無收回之理,劍氣挾著白光,竟緊追不舍,牢牢綴住他,伴隨轟雷鼎沸,萬水奔騰,雖說劍心初成,境界不穩,但已隱隱有一劍揮出天下平之勢。


    這一劍揮出,沈嶠卻不進反退,直接折身朝白茸那邊掠去。


    三人原本相持不下,形成一種微妙平衡,以晏無師的功力,本可一力降十會,斷不至於如此僵局,時間一長,蕭瑟白茸難免心生疑竇,青影卻飄然而至,直接將晏無師掠走。


    見此情狀,三人自然追了上去,除卻蕭瑟受了傷力有不逮,閻狩更是緊緊綴在後麵,不肯輕易放過二人。


    “你先走一步,到先前我們入城時經過的那個樹林裏,我來擋住他們!”沈嶠語速極快,說完便直接將晏無師推了一把,也沒等他回應,直接提劍返身朝三人而去。


    晏無師回頭深深望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眼看目標越來越遠,沈嶠卻擋在身前,閻狩也急了,掌風幾乎化作血影,招招都往沈嶠身上招呼。


    沈嶠章法卻絲毫未亂,劍法越見沉穩,麵對閻狩疾風驟雨的攻勢,沒了晏無師在旁邊,他反而更能全神貫注應對眼前的局麵,山河同悲劍在風中厲厲作響,一身青衣飄揚若仙,經由沈嶠改進的滄浪劍訣,氣象萬千,滌蕩縱橫,宛若千花綻放,光溢六空,一時間竟將三人齊齊擋在劍光之外,寸步不得進。


    閻狩悶哼一聲,身形變幻越發迅疾,令人難辨真偽,修長五指勢如利刃,所到之處,幻化出重重血海骷髏,竟空手破入劍幕,直接抓向沈嶠握劍的手!


    ……


    沈嶠一路飛掠,身形化作一道青影,蜻蜓點水,欲落即起,足尖幾乎不曾點地,“天闊虹影”這門玄都山的獨門輕功,被他用得臻至化境,隻怕祁鳳閣在此,都要忍不住讚一聲好。


    在這樣的輕功境界之下,兩旁樹木紛紛被拋諸身後,模糊不清,連帶在後麵緊追不舍的敵人,也都暫時失去了蹤跡。


    但沈嶠並未因此掉以輕心,他提著一口氣,袍袖飄蕩,不沾塵土,便是飛鳥驚鴻,怕亦遜色三分。


    這一路疾行,先是往城外山上掠去,為的是掩人耳目,後又循著隱蔽處下山,進了山下在入城必經之路上的一處小樹林。


    樹林雖然占地不算大,卻因倚傍山腳,鬱鬱蔥蔥,自成一方天地,蔓藤纏繞,腳下崎嶇,常人進了此處,便像是被林木吞噬了一般,一時半會也是找不到出路的。


    沈嶠扶著樹幹往裏走,速度雖然放緩,足下卻不留半點印記,就算敵人循著此處追過來,也不會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進了這裏。


    走了約莫一炷香,眼看已經來到樹林深處,快要抵達山腳叢林,他終於有些消受不住,停下腳步稍作歇息。


    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搭向他的手腕。


    沈嶠心頭預警,及時察覺,抽手便要後撤,卻在見到對方麵容的時候頓住身形,鬆一口氣。


    “是我。”晏無師道,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扶上他的腰,將人攙向叢林深處。“你怎麽用了這麽久才甩開他們?”


    沈嶠此時也已力竭,便任由他的攙扶,將半身重量略略放在對方身上。


    “單憑他們三人自然不足為慮,我本還想殺了閻狩為觀主和初一報仇,沒想到後麵又來了一個人,作僧人打扮,年紀比白茸還要輕些,此人武功不在閻狩之下,久戰對我不利,我隻能找機會脫身了。”


    他不知對方身份,晏無師卻一聽就知道了:“你說的應該是寶雲,合歡宗的長老之一,此人喜偽作僧人,四處講經,以此騙得女信眾,與她們顛鸞倒鳳,佛門恨他敗壞和尚名聲,近年來對他屢屢追殺,他不大在外露麵,但武功不在閻狩之下。”


    聽見此人行徑,沈嶠不禁蹙眉,麵露厭惡:“方才白茸說過,桑景行和寶雲都在後頭,寶雲一來,桑景行隻怕也離此不遠了,我們須得快些離開才是,否則他們那麽多人,未必找不到這裏來。”


    晏無師:“你現在還走得動麽?”


    沈嶠苦笑搖頭。


    晏無師:“我有個辦法。”


    沈嶠:“嗯?”


    晏無師摸向他因力竭而蒼白的臉頰,沈嶠偏頭想要避開,卻仍是被摸了一把,不由瞪向對方,晏無師微微一笑:“桑景行因你而重傷,自然對你恨之入骨,但合歡宗其他人與你卻沒有刻骨仇怨,反是對你忌憚得很,你現在獨自離開,不必再管我,既能擺脫他們的糾纏,也不必再多我這一個累贅。”


    沈嶠歎了口氣:“我當你能說出什麽好法子來,別廢話了,先上山罷。”


    晏無師:“這個辦法難道不好?”


    沈嶠:“我若想拋下你,又何必等到現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一開始已經插手,自然要竭盡全力。”


    兩人往前走去,沈嶠方才將輕功用至極致,此時連邁開腳步都覺勉強,不由道:“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你先上山罷,我替你在斷後。”


    晏無師哈哈一笑:“阿嶠,你真是可愛,就憑你現在這模樣還要斷後,桑景行一來,怕能將你連皮帶骨吞下去。”


    沈嶠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覺腳下一輕,竟是被對方負於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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