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城內。


    十裏長街花燈初上,人影交織似錦。


    此刻,顧長歌與林野雪策馬並行街頭,兩人無言。


    望著逐漸繁華起來的街道,顧長歌心思複雜。


    他沒想到,林野雪還專門從劍門一行人那兒,留下了一匹馬給自己。


    他更沒想到的是,林野雪竟然要跟自己回家......雖然一會兒自己還要帶著林野雪去城主府參加宴席。


    想起諸位劍門弟子聽到林野雪要跟自己回家後,那一派呆木的神情,不知怎的,顧長歌有些想笑。


    不過,自己之前在絲綢上留下的那些話,確實有些跳脫了。


    如今,第一次見到正主,一時間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感受到古怪了嗎?”


    耳邊,林野雪極富辨別度、但卻好聽的聲音響起。


    一聲“古怪”,將顧長歌飄散的思緒拉回,重新凝聚。轉頭,林野雪的那雙眸子正盯著自己。


    古怪......她在紙上提起過兩次古怪。


    微微搖頭,顧長歌得體地笑笑,坦然說道。


    “你是說,今夜穆家城燈火通明?”


    “也算是。”


    “那是因為劍門雪仙子林野雪來了,今夜穆家城為你為明。”


    顧長歌打趣兒了一句,不過林野雪顯然沒有意會他的意思。


    “為我而明?”


    林野雪被花燈映襯的如畫容顏上,黛眉蹙起,嘴唇微抿。


    疑惑,輕描在她臉上。


    “平常,穆家城不點燈嗎?”


    “不點,你總共在這裏呆了三月,不知道?”


    顧長歌攬著韁繩,有些好奇。


    少女輕輕搖頭。


    “我不善言辭,一直躲在城外。怕害了你,到如今隻見了嬸嬸叔叔幾麵。”


    “堂妹一直在學堂,我還沒見過。”


    說著,她又輕輕一笑,臉頰出現小小的酒窩。


    “現在可以了。”


    “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親人。現在有了......雖然,一年隻是一個月的親人。”


    ......


    一問一應,平淡交流之中,顧長歌和林野雪不知不覺轉過幾個街角,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談論互換身體的事。


    本來繁華熱鬧的街道,也慢慢冷清暗淡起來。


    最終,顧長歌在一處破舊、由青黑兩色瓦磚砌成的四合院前停了下來。


    這低矮的院落,就是他的家。


    家在穆家城,但顧長歌一家卻姓和“穆”發音極其相似的“顧”,便可大致猜到顧長歌的家境並非富貴。


    祖上遷居穆家城後,曾改過姓。“穆”姓,是穆家城內的貴姓。


    勒馬而下,顧長歌對同行的林野雪微微躬身。


    “寒舍略有薄酒,還望雪仙子莫要嫌棄。”


    抬頭,顧長歌和林野雪同行以來,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肅穆”的神情。


    隻見,林野雪握住了腰間佩劍。


    “有血味。”


    血味?


    顧長歌微愣之後了然。


    “應該是我嬸嬸宰雞了。”


    “哦,那家裏的雞蠻奇怪的......”


    林野雪身影飄然下馬,學著顧長歌,順手把馬匹栓在門前木柱上。


    雞奇怪?


    雞能有什麽奇怪的?


    顧長歌沒有理會林野雪古怪的話,若不是林野雪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人,顧長歌險些以為她在玩兒梗。


    他邊朝四合院內走去,邊朝院落內呼喊。


    “嬸嬸!叔叔!我回來了!侄兒帶你們去城主府吃山珍海味!”


    一息,


    兩息,


    幽幽的四合院內,沒有半點聲響,隻餘一盞油燈在堂前點著。


    “叔叔!嬸嬸!”


    依舊沒有聲響。


    撇過頭,兩人對視。


    “叔叔嬸嬸不在家。”


    “怎麽會?”


    “我能感知到,屋內沒人。”


    “難道是去湊熱鬧......”


    錚!


    耳邊一聲似鐵器相撞之聲響起,讓顧長歌心頭一驚。


    那鐵器相撞之音,是從裏屋傳來的!


    沒人,哪來的鐵器聲?


    沒有猶豫,顧長歌提步直直走進了院落。


    身後,林野雪握住腰前劍柄跟上。


    錚!


    錚!


    錚!


    那似鐵器相撞之聲不斷響起,隨著顧長歌步子邁大,頻率也越來越大。


    院落內,一切還似顧長歌互換身體前那樣。


    老舊磚房,瓦磚四散,絲絲裂縫爬上牆麵,角落生有翠綠的雜草。


    四合院堂前,擺放著一桌飯菜,用蓋子蓋著。


    堂前沒人,聲音從裏房傳出。


    顧長歌朝裏房走去,裏房的木門半掩著,在風中“吱呀”地呻丨吟。


    但林野雪,卻被堂前那桌被蓋住的飯菜吸引住了。


    雞的血味,好像就是從那裏散發出的?


    顧長歌沒管朝堂前走去的林野雪,他來到裏房門前。


    推門,屋內沒燈。


    借著皓月亂散清輝,顧長歌看清了裏房中的模樣——


    穀草堆,土灶,貼在牆上的紅色紙上的神像。


    嬸嬸端來張木凳,坐在角落,半側對著房門,手一抖一抖像是在織著什麽東西。


    餘光撇過,嬸嬸手中好像是個布娃娃?


    叔叔閉眼扯動嘴皮露出白齒,在黑暗中倒立行走,光著的腳趾夾著鐮刀朝磨刀石在揮舞。


    那鐵器相撞之聲,就是叔叔在爬時,腳上鐮刀相撞發出的,這是在磨刀?


    爬來爬去的叔叔,不斷織著布偶的嬸嬸,聲聲入耳的鐵器相撞之聲......


    好詭異。


    夜風滑過,風中有血味。


    風不涼,血味很涼,涼到足以刺激顧長歌的神經。


    “......”


    喉頭滾動,涼意順著脊柱爬上顧長歌滿背。


    有髒東西上叔叔嬸嬸的身了!


    忽的,


    一截溫熱柔然的東西戳了戳顧長歌的脖頸,脖頸處的皮膚猛然一緊!


    髒東西?


    猛一回頭,


    顧長歌望進那雙熟悉的清冷眸子。


    是林野雪。


    “家裏的雞好奇怪,不像雞。”


    “雪仙子,還請幫我除邪......什麽?”


    “你家的雞,為什麽會長人頭,流人血?”


    長人頭?


    流人血?


    顧長歌怔怔地看著林野雪此刻那雙略帶好奇的眼睛。


    刹那間,


    顧長歌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堂妹呢?


    叔叔嬸嬸都在,堂妹去哪兒了?


    砰!


    顧長歌猛然奪門而去,朝四合院堂前衝去。


    堂前,那桌飯菜的蓋子已然被打開。


    桌上,有一個大盆。


    盆裏,有一顆人頭。


    黑發浸透了湯水,腐爛的臉龐上嘴角微揚,脖頸處的切麵帶著些些皮肉。


    眼睛和嘴唇沒了但似乎在發笑。


    顧長歌俯視著她,她仰望著顧長歌。


    堂妹......


    林野雪說的“雞”,是自己的堂妹,是林野雪要見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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