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夜雨滑過青瓦、劃過黑暗,四散在輕凹下的灰磚上。


    伴隨著連綿的雨聲,顧長歌似聽到了難分男女的呢喃之聲——


    “換命...換命...”


    “七月七,均衡道門,西郊荒塚,賜你一命。”


    “賒命...賒命...”


    “魚子災,人不複人,因果錯亂,還我一命。”


    ...


    ...


    換命,賒命?


    恍惚之間,顧長歌眉頭輕蹙。


    但困意如同一條大被,裹挾著他無法睜眼。


    耳邊,片片水聲濺起,轟鳴雷聲清晰入耳。


    腿上傳來不適感......是褲腿濕了,而且不適感還在往上蔓延。


    錚!


    耳邊一聲劍鳴響起,將顧長歌直接從恍惚的狀態拉起,眼前一片黑暗。


    這是在哪兒?有人出劍了?


    “轟”——


    遠處,天穹被閃電穿透,隨後雷聲炸起。


    顧長歌在一瞬間看清。


    視線急速聚焦,模糊中,顧長歌看到自己眼前有一道白影。


    她背對自己而立,左手執劍站於大雨之中。


    青劍,黑發,小小的豬頭塗鴉,衣衫浸透雨水,白色內衫貼於琳瓏有致的身軀,如雪肌膚若隱若現。


    ......林野雪?


    “別過來!”


    別過來?


    黑暗中,林野雪的話讓顧長歌愣住。


    閃光消逝,眼前一切又轉入黑暗,什麽也看不清。


    下一刻,顧長歌動用潛藏在穴位之中的炁,紅色的炁順著經絡來到眼部,顧長歌的雙眸在黑暗中化為緋紅兩點。


    他終於看清了——這是一間半倒在林中的危房,隻有角落兩麵土牆,以及自己頭頂上一片房頂未曾倒塌。


    如今,他蜷縮在這狹隘的角落,雨水低落在腳踝,身上披蓋著一件女式白衫。


    這衣服,顯然是林野雪蓋上的。


    裂開的月亮呢?恢複正常的李染呢?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堂妹呢?


    他們,怎麽都消失了?


    胸膛上也沒有傷口......之前發生了什麽?


    顧長歌正欲起身,詢問站在自己眼前的林野雪。


    但,


    雨聲中響起的嘶啞蒼老之聲,貫穿入顧長歌的心髒,讓顧長歌起身的動作凝滯。


    “吾皇...生病了...我要帶他去治病。”


    這是李染的聲音!


    林野雪是在和李染說話!


    吾皇...無頭娃娃呢?!


    顧長歌猛然朝自己胸膛伸手,不多時,冰冷的觸感傳來——還在。


    呼。


    顧長歌長鬆一口氣。


    “別過來,不許...靠近他。”


    漆黑和雨聲的錯亂之中,又是一聲女子之音響起。


    話音中,字咬得很重,和青劍一般鋒利。


    頭微微移動,顧長歌視線越過執劍擋在身前的林野雪。


    果然,他看到了不遠處的李染。


    李染,仍舊像之前那樣,四肢著地,盡白的雙目在青筋暴起的臉上很是顯眼,大雨同樣浸透了他的衣衫。


    從李染那微微抬起的右手中,不難看出他想要靠近自己。


    但,他卻被一柄青劍、一鋪白衣攔住了。


    林野雪,再一次護在了自己的身前......即使這傻姑娘已然知道,她打不贏現在的李染。


    “李染!”


    下一刻,顧長歌爆喝一聲。


    李染瞬息匍匐在雨中,大雨磅礴,濺在他弓起的後背上。


    “臣在!”


    “......暫且退後。”


    “臣遵旨!”


    言罷,李染如一隻野獸一般退出危房,但卻沒有走遠,隻是守在危房之外。


    起身,顧長歌向前,一把將林野雪從瓢潑大雨之中拉回此處唯一可避雨之處。


    “雪仙子,之前發生了什......”


    本欲將林野雪拉回,但沒曾想林野雪卻順勢倒在了自己懷中。


    雨水的涼意和女子柔軟的身體,兩種觸感同時傳來,讓顧長歌微微愣住,劍眉輕揚。


    “你受傷了?”


    果然,輕輕將林野雪翻身,他便看見了懷中少女那毫無血色嘴唇、臉頰上幾條血絲......以及她胸口那處汩汩流血的豁大傷口。


    那傷口,似是劍傷!不像是李染造成的。


    “嗯,不礙事。”


    虛弱之聲響起,林野雪微微靠在顧長歌肩膀上。


    此刻,林野雪再無麵對李染時,展露出的凜冽,隻餘傷後的虛弱。


    冷的發白手指,輕輕挽了挽臉頰上的浸玉發絲,林野雪搖晃著從顧長歌懷中起身。


    “......月亮裂開以後,你就在自殘。那傷口對於你來說是致命傷,我將其轉移到我身上來了......”


    轉移?我自殘?


    顧長歌雙眼略擴,略薄的嘴唇和劍眉因驚駭而微微顫抖。


    雨絲微量,眼前少女內衫浸血,顧長歌一時間思緒紛飛。


    他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張自己的臉,以及那穿透自己胸膛的紅劍......那是他的劍。


    他想到了林野雪半年前在信上說的,她第二次互換身體的獎勵是“傷害轉移己身”的秘法。


    千言萬語萬般思緒化為疑惑,從滾動的喉頭滑到唇間。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遇到你之前,我沒有朋...”


    “友”字剛從少女發白的嘴唇中吐露一半,一口鮮血滾在顧長歌白衣之上。


    林野雪身軀一軟,徹底倒在了顧長歌懷裏。


    “...顧長歌,我想睡一會兒。”


    少女纖細的背部,在沁水內衫下暴露無遺。


    顧長歌能清晰看到少女背上肩胛骨的流暢線條;攤開的左手手腕上,粘雨的豬頭塗鴉清晰入目。


    朋友?


    沒有猶豫,顧長歌將右掌放於林野雪後腰之上,紅色的炁流轉入少女體中為其療傷。


    入微的炁告訴顧長歌,林野雪的傷比他想象的還要重——心髒破碎一半,這傷若是放在自己身上,他顧長歌必死無疑!


    無言,顧長歌輕輕身下的女式外衫抽出。


    但一踏染水黃紙,卻在白衫的擠壓之中露出一角。


    用炁慢慢療傷、烘幹林野雪內衫上的雨水後,顧長歌將外衫披在少女背上。


    轟——


    電光一閃,雷聲炸起。


    微微猶豫,顧長歌將那踏黃紙取出,攤開——紙上,是他的字跡。


    這是他和林野雪,這三年之中的書信往來。


    ...


    ...


    【喂,不是吧?我看你上次給我的信,你竟然從沒有下過劍門山?那下次你隨劍門來穆家城之後,我帶你在穆家城內好好耍耍......】


    【......我知道因為你父母的原因,你小時候被劍門弟子孤立。沒事,大不了以後我陪你玩嘛!】


    【所以,我告訴你哦,以後千萬不要再用劍在自己手上劃口子了!別用自殘的方式來緩解心裏的難過!】


    【你這是心理疾病,等下次見麵我好好給你治治......我剛好懂一些。】


    ...


    ...


    【上次互換身體你得到的獎勵是——將別人受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為何你這次得到的獎勵這麽雞肋?不過......千萬不要向外人展露!】


    【平日裏多吃點的飯菜,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還這麽瘦......】


    【劍門弟子對你母親的非議,以後別放在心上就是了。】


    【妖又怎麽樣?妖也有被愛的權利,你父親做的是對的,他才是真男人!你看,你師尊不也沒有因為你半妖的身份討厭你嗎?】


    【所以,以後你別用炁剪你的小狐狸尾巴了,剪了又會長出來而且還疼......更何況,我覺得你的狐狸尾巴挺好看的呀,每次沐浴的時候我都要玩兒好久。】


    【如果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半妖的身份,盡快修煉吧......你上次說,五品就可以隱藏你半妖的特征了?】


    ...


    ...


    【朋友?你上次問的話為什麽這麽奇怪,我當然是你朋友了。】


    【......拜托,劍門山離穆家城那麽遠,信寄過來要很久不是很正常嗎?怎麽還怪我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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