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初秋清晨的氣息沁人心肺。出得郾城之後,視野變得廣闊,一望無際的平原山野,盡入眼底。


    陣前營楊開部行軍之時,戰馬的蹄子踩在厚實的大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摻和進士卒們甲胄兵器碰撞的聲音中,又有無數的腳步、馬車,分分遝遝碾壓著大地,軍陣中揚起陣陣塵土,幾乎要把旗幟掩埋,配合偶爾傳出的健馬嘶鳴,宛若一曲雄渾的樂章。


    全軍成長蛇陣列,蜿蜒前行,蔓延出數裏長的黑線,前難見頭,後難見尾,無邊無際。


    這些天休養操練下來,人人精神飽滿,他們把馬刀掛在腰間,把長槍扛在肩頭,偶爾遇到楊開上來巡視時,還能致敬行禮的,多是慣了軍中禮儀的新卒。


    最前邊的是王彪和趙虎,蔡遷等幾位千戶和副千戶,分布己軍隊伍兩翼,督促行軍要保持的隊形,韓彬曹莽兩位將軍陪同楊開坐鎮中軍,商榷負責押後,兼糧食物資和裹挾之眾的管理。


    農民軍占下郾城已久,眾賊匯聚得消息早已傳出,所以初入汝寧,整日行軍下來,所見村落墩堡無不是人去樓空。就算能夠看到幾個人影,也無非是老弱病殘無法逃走的。


    家中也無甚存糧,搶掠他們沒有意思,楊開不去理睬這些人,隻是他們出了郾城,徑往上蔡不過寥寥百裏,就算是以大規模軍隊流轉的速度,不過兩日功夫。


    想來以他們久經休整之師,期間不紮營休整也是無礙的,奈何高迎恩似乎並不急著破城,行軍一日便令眾軍停下,還詔令他們各部頭領聚首共商要事。楊開部不得已,隻能折返回頭。


    隻見高迎恩不知從哪處弄來了一身甲胄穿起,站在斜坡山,身邊三十多個親兵環繞下方站直,三位回營並進來老管隊和幾位新立的老管隊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陪著,看到他的臉色緩和,心情也頗為舒暢。


    斜坡之下已經聚集了數以萬計的將卒,裹挾之中與正編軍伍之人烏泱泱混在一起,年輕力壯的後生、中年男子,五十多歲的老翁、半拉大的孩子,鮮見軍裝甲胄,大多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大概按照自家老管隊所在的位置,站成了幾個大堆。


    大堆裏頭,又按照相互熟悉的關係分作了小堆,正熱鬧地討論著城中歡快時光留下的記憶,裹挾其中的蓬頭垢麵的女人和孩子,連連傳出哇哇的哭聲。若非各部還立著旗幟,旁人還以為是官府要破天荒開倉放糧。


    正熱鬧時,南邊傳來了一陣頗具律動的馬蹄聲和號叫。坡下眾人聞聲回望過去,隻見當先一隊上千人的騎軍,仍成一條長蛇隊列,王彪策馬位置幾與趙虎平齊,後方分立排開八位正副百戶,幾乎統一換上了從官軍山上拔下來的盔甲,帶著頭盔。


    唯有從側翼望去,才可見騎軍之後,還有一隊隊的步卒也在往這邊趕來,他們的步伐算不上整齊,但軍容絕對算得上嚴整,絲毫不見打鬧嬉戲聲音,整整齊齊地補進了山坡下唯一空缺的位置。


    在場眾人包括坡上的幾位頭領,放眼所見,第一時間都要將其錯認為是官軍來襲,有人在城中喝酒吃肉時,倒提起過怎就鮮見楊開部將士前來慶祝,勝戰慶祝的日子,還整日整日往城外野地上跑,說是操練,可大家都覺得他們傻。


    整日流轉打仗還不夠辛苦麽,該享樂時就該放縱自己,現在再看到他們竟然生出了如此氣勢,不由得個個啞口無言,就連那些個彷徨的婦人,都不禁慌張地捂住了身邊孩子的嘴巴止住哭聲,跟隨眾人呆呆的目光看向這支與他們完全不一樣的軍隊。


    騎軍補入空缺的位置後,王彪舉虎旗,身後旗令官翻轉小旗,身後八位正副百戶,各領己部分列出四個陣型,依然保持著將領在前士卒在後的隊列,人人按住馬頭,讓坐騎不要躁動。


    後方先是弓兵,再是步卒紛紛效仿,先後分作四陣,補進前方騎軍陣列的尾部,將兵都肅穆得不成樣子,槍矛統一放下的聲響,嚇得有些人心中一跳,甭管能不能打,起碼氣勢和樣子已是十分唬人了。


    楊開、韓彬、曹莽帶著幾個千戶,從側翼跟上,來到高迎恩的麵前。眾人哪曾見到過這樣的友軍,就連斜坡上的高迎恩都是呆呆地看著楊開翻身下馬,走到他的跟前來:


    “掌盤子為何這個時候就停下休息?”


    他們從老回回那處接的是快襲命令,在此停下來休整的確沒有道理,高迎恩終於在他這一聲問話中驚醒過來,想起自己心中早已備好的說辭:


    “啊,這正是我詔令你們過來要商議的事情。諸軍先原地休整吧,我與眾位老管隊有要事相商。”


    這個時候商榷才遲遲趕上前來,楊開回頭一道口令,三軍這才斂起肅穆神色,人人原地坐下,陣型依然還不見散亂。楊開滿意地點了點頭,在眾人的矚目下,跟著高迎恩來到了山坡側翼。


    掌盤子和各位老管隊既走,剩下的軍民便再無顧忌,徹底鬆弛下來,斜坡之下,隨著楊開部軍隊到來而變得鴉雀無聲的三營士卒,又是熙熙攘攘成一片,不少的人還圍攏過去,看珍惜動物也似,四處打量這支與他們格格不入的軍隊。


    指指點點的不少,羨慕嘲弄的也大有人在,楊開部一眾士卒,整段時間下來操練,自詡學到了不少的本領,其中的老卒受到新卒的打壓,更是心情煩躁,加之少了放縱帶來的痛快,這個時候個個都似一點就燃的火藥桶。


    他們哪裏見得有人在身邊評頭論足、說長說短?一位步卒原本隻與身邊兄弟說話的百戶,轉頭過來,便朝著眾人大聲說道:“看你娘呢,一群歪瓜裂棗,知道什麽叫做軍隊?不想挨打滾邊上去。”


    “你個狗慫,說誰是歪瓜裂棗?”見到被人看輕,在當先一位滿臉橫肉的壯漢帶動下,紛紛大叫起來。


    滿陣的將卒,此時此刻的心情,無不跟自家百戶一樣,整日的操練,雖累得要命,但自從少了那些在夫人肚皮上活動習慣,和花天酒地的時間,他們精神卻變得超級旺盛,人人在想如何將這段時間學到的本領,找個機會展現出來,好讓旁人吃他娘一驚。


    現在隻等有不開眼的站出來,隻要碰了一下他們的衣角,他們就有借口出手,將這些閑得捧卵還說三道四家夥痛扁一頓,待當家問罪下來,便告以別家先動手他們隻是自衛狀言。


    壯漢哪知道這些人在想些什麽,隻是徑直走到了那位百戶跟前,卻見那位身材瘦弱得不知道能不能挨得住他一拳的百戶兀然站了起來,敢跟他對視。


    要知道楊開部下,重新編製的百戶,多是陘山一戰中,背了數十條性命在身上的惡漢,殺人於他們而言,已是屠狗般簡單的事情,又怎會因為身材遠遠不如,就在氣質上輸給他人?隻見他目光森然,咧嘴笑道:


    “老子說的就是你,怎樣?”


    壯漢見他目光凶悍,身後的兄弟還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個個抬頭仰望,目光之熱絲毫沒有看自己頭領笑話的意思,心中頓時疑惑,可話都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他早已經騎虎難下,猶疑之中還是挽起了袖子準備與對方大幹一場。


    不料,從他的身後突然竄出來了一人,連說後麵頭領找他有要事,將他扯了開去。那百戶朝他離去的方向吐了一口,身後將卒無不大聲叫好。


    當其時,蔡遷聽到了動靜,也從前方走了過來,正到那百戶身邊,第一時間並未對他嗬斥,而是看向圍觀之人斥道:“散了,散了,都圍著作甚,找死麽?”


    山澗那一戰,眾人都見過蔡遷的勇猛,又知道他是楊開部的核心人物,現如今,楊開在掌盤子麵前正是如日中天,哪敢得罪,嗡嗡散去。


    回過頭來,隻見那百戶已經輕輕來到了蔡遷身邊,低聲說道:“千戶,若是我記得不錯,那家夥就是當初在陘山圍戰官軍中,率先怯戰後退,導致我們不能擒得敵首的譚四部親兵,跟個蒼蠅一樣實在可惡,要不我們做了他?”


    “做你娘!”蔡遷咬牙就要給他一把爆栗,但隻是舉起了手,還沒有敲下去。“興子,別整日就知道做這個做那個,他們對當家還大有用處,做他有何用,我們當隻做那些能讓我們得好處的人,懂嗎?”


    這百戶叫做孫興,一番話聽得似懂非懂,撓了撓頭,又聽到蔡遷說道:“不過,你這次做得不錯,沒給當家丟麵子,功過相抵算你無事了,還不快坐下來?一會兒當家回來了,定要你好看。”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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