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穀道如同群峰之間的一道裂縫。


    白衣勝雪,渾身光輝流轉的莫衣從穀道中走出,背負雙手的他,這一刻眼眸深處的黑芒盡褪,雙眸明亮如星辰,如降臨塵世間的謫仙人。


    ‘噠噠——’


    腳步聲從穀道的另一側傳來,皓首蒼顏、風塵仆仆的齊天塵趕過來後,看著腳不沾地,看似和常人一樣行走,實則腳踏虛空的莫衣,臉色複雜:


    “……師弟!”


    眼眸注視著莫衣,齊天塵一時間內心有些恍惚。


    當年莫衣入門時,他正好跟在師父蒼風道人的身邊,腦海中那個跪在地上,買身葬親的瘦弱孩童,已經很難和眼前之人聯想到一起。


    外貌是風華正茂的青年,實則接近‘知天命之齡’的莫衣頷首,看著齊天塵臉上浮現笑意,說話的語氣帶著毫不作偽的親切:


    “師兄,好久不見!”


    齊天塵低歎一聲,看著莫衣盡是感慨,旋即他看向莫衣身後的方向:


    “師弟去過黃龍山了?”


    “去過……終是物是人非,世事無常。”莫衣搖頭,旋即走向齊天塵,輕笑了幾聲。


    而輕笑後,兩人之間卻是沉默下來,齊天塵有些遲疑的詢問:


    “我還以為師弟你當年離開黃龍山前去海外仙山後,便再也不會回來,這一次師弟你入北離是……”


    齊天塵的語氣沉吟,也隱隱透露著一種戒備,他並不是和這個多年不見的師弟關係有隙;


    而是作為師兄,他早就知道眼前師弟的狀態很不對勁,讓他顧慮和戒備的,正是因為心中執念,已經入魔的莫衣一旦發起瘋來;


    縱觀整個北離和南決,都將無人能製!


    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即使齊天塵對於莫衣這個師弟的感情不淺,但作為北離欽天監,他不得不心有顧慮。


    “……師兄你不歡迎我?”


    靜默的看了齊天塵一會兒後,莫衣長歎,旋即說道:


    “這一次入北離,師弟隻是為了一個人。”


    “一個人?”


    “不錯,他叫吳銘。”


    “吳銘……”


    齊天塵怔然,腦海中那個雙眉入鬢、麵如冠玉的青年麵貌浮現。


    吳銘當年入天啟城時,第一個拜訪的就是他這個國師。


    對於這個青年,齊天塵的印象很深,他有一門浸淫多年的秘術,能通過人的眼睛看出其具體的年齡;


    但對於吳銘的年齡,齊天塵卻是絲毫都看不出來。


    而且對方武道上的底蘊和積累極其深厚,是真正的武道大宗師,兩人在欽天監交流數日後,齊天塵也有歎為觀止之感。


    對於吳銘說自己來自於東海之巔,其實有不少人是半信半疑的。


    但齊天塵卻是很快便信了大半,因為人可以說謊,但一身武道修為是說不了謊的;


    吳銘的一身武道和北離大不相同,顯然是來自於一個距離北離極遠、武道同樣昌盛的國度。


    眸光閃爍,齊天塵想了想後,蒼白的眉毛皺起:


    “難道師弟……是因為那個荒誕的流言?”


    吃了吳銘的肉,能長生不老……


    這個流言經過這幾年的發酵,再加上有人推波助瀾,和吳銘本身神異無比的不死秘術,已經流傳的玄之又玄了。


    別說長生不老了,活死人、肉白骨都行!


    齊天塵還是有所耳聞的。


    “荒誕的流言……或許吧,我是從一個漁夫口中得知的這件事,一開始我的想法和師兄你一樣;


    然而黃龍山的卦爻之術我雖然不似師兄你那樣專精,但也有所涉獵,掐指算了算後,我發現這個吳銘的卦象太正常了;


    在我後續換了十七種卜算之法後,竟然皆是毫無破綻,平常無奇。”


    說著,莫衣輕笑:


    “這種平常實在是有些詭異!一個名聲能從北離傳到海外的人,卦象怎麽可能和尋常人一般無二?這讓師弟對他產生了很大的期待感。”


    ……


    月白如晝,繁星點點。


    一道清豔秀雅的倩影走在碧綠的草地上。


    曉夢霜白色的柔順青絲被夜風拂起,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輝,也更突顯其光潔額頭的一抹純黑。


    “嗯?”


    曉夢突然細眉微蹙,霜雪般的皓腕輕翻,手已經放在了秋驪劍的劍柄上。


    遠處。


    踏空而行,眉頭緊皺,顯然盡是思慮的齊天塵,也是看到了前方那位風姿卓絕的女子。


    旋即他眉頭鬆開,打量曉夢幾眼後眸中閃過驚歎之色:


    “……姑娘一身靈秀之氣,似被天地所鍾,可是道門中人?”


    “東海之巔,道家天宗曉夢。”


    看出老者也是道門之人,且深不可測的曉夢聲音清冷。


    “東海之巔……”齊天塵眉頭再次皺起。


    “閣下是誰?”曉夢的手並沒有從秋驪劍的劍柄上鬆開。


    “老夫齊天塵。”


    “……北離國國師?”曉夢的手鬆開劍柄,齊天塵這個人,姬雪在她出百曉堂前和她說過。


    ……


    雪月城。


    蒼山之巔,已經是一片狼藉。


    跑過來觀戰的尹落霞對司空長風搖頭說道:


    “寒衣這常年閉關的地方,我看她是徹底不會再回來了!”


    看著被強大氣勁肆虐的‘體無完膚’,碎石滿地,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蒼山之巔,司空長風認同的點了點頭。


    他手中的烏金長槍被他放置在一旁,而在這之前,他已經和吳銘交過手;


    一百五十招後,全力以赴的他落敗在吳銘的手上。


    而下方此時交戰的百裏東君和吳銘……


    “他們已經交手兩百招了吧?”


    尹落霞有些不確定的詢問。


    她的境界和實力低於在場其他三人不止一個檔次,對於吳銘和百裏東君的交手速度,她的眼力有點跟不上。


    “快二百五十招了……不出意外,馬上就要分勝負了!”


    司空長風眼眸微眯,臉上閃過認真之色。


    他已有預感;


    這天下第一,或許今日將會在他雪月城的蒼山之巔誕生!


    ——


    山巔處的漫天雲海翻湧,此時衣襟半解,披頭散發的百裏東君淩空踏起,突然朝著天穹一劃;


    霎時間翻湧的雲海如同旋渦般,集中起來形成了一雙巨大的拳頭,拳頭遮天蔽日,有半個蒼山那麽大;


    吳銘在他麵前,如同螻蟻一樣大小。


    “拳法,垂天!”


    腳下似乎踩著滔滔不絕的海浪,百裏東君語氣肅穆的喊出一句後,整個人已經化為一道波紋狀的清輝,融入到了半空中巨大的拳頭中;


    整個蒼山已經不見百裏東君的身影,下一瞬,天穹傳來百裏東君清朗的吟誦聲:


    “禦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有酒樂逍遙,無酒我亦顛!


    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


    每吐出一字,那遮天蔽日的一對巨拳便清輝閃爍、氣勢暴漲幾分!


    一首詩吟誦完後,那對巨拳赫然已有一種一拳便能砸碎整座蒼山的恐怖壓迫感!


    而隨著百裏東君最後一個‘仙’字說完,半空中由雲海匯聚,和百裏東君合二為一的巨拳也轟然砸下。


    ——萬仞決·一片孤城萬仞山!


    對此,衣袂破碎,露出健壯上身的吳銘雙眸精光四射,腳踏蒼山,身後數丈高、突破天境後越發凝實的閉目法相猛然睜眸,突然從吳銘的身後一躍而出;


    舉起拳頭朝著天穹上轟然砸下的巨拳衝去。


    而這方世界是有酒劍仙司徒鍾這個人的!


    吳銘踏遍整個北離江湖時,也尋找過數百年前,蜀山奇俠的蹤影!


    別說,還真被吳銘找到了幾處遺跡!


    隻是可惜的是,這以司徒鍾為代表的蜀山奇俠,就如同天九、秦時世界中的九天玄女、蚩尤等傳說人物一樣;


    早就在世間抹掉了自身大半的痕跡;


    仙俠、妖魔的力量等級,這方世界曾經必然也是擁有的,隻不過讓吳銘遺憾的是,這些傳說的人物僅僅隻做到了風過留痕,除了一些傳說外,並沒有留下什麽有用的傳承;


    否則這方世界現在的上限,就不應該是神遊玄境那麽簡單了!


    而麵對百裏東君的驚天一擊;


    吳銘則是雙手一合,旋即朝著身體兩側張開,大喝道:


    “起!”


    ‘轟隆隆——’


    蒼山之巔的附近,多有山峰,因此素有‘十八峰’之稱;


    隻見隨著吳銘的一聲大喝,響徹驚雷!


    那蒼山左右的兩座無人山峰突然地動山搖,落石滾滾!


    “不是吧……”


    尹落霞有點瞠目結舌,至於偷偷摸上蒼山,藏在暗中偷窺的司空千落和落明軒;


    則是早就看呆了。


    隻見隨著吳銘額頭青筋暴起,雙腳猛然陷入腳下山石一寸後;


    那兩座山峰傳出‘哢嚓’兩聲巨響,拔地而起,掀起恐怖的塵浪,隨著吳銘分開的雙手再次一合;


    兩座被原地拔起的山峰在半空中翻滾倒傾,朝著和吳銘法相僵持下來的巨拳砸去!


    “嘭——”


    巨拳重新化為漫天雲海,體積消散了不少,那兩座山峰則是徹底碎裂開,無數碎石砸向四周;


    司空千落和落明軒見狀,急忙躲到崖壁之後,尹落霞和司空長風則是出手格擋;


    一時間,蒼山之巔盡是漫天的槍勁和掌影。


    因為山峰和碎石破裂而激起的灰塵也越來越多,塵浪如海,已經把整個蒼山之巔徹底籠罩住,龐大的灰塵如同濃厚的白霧般,耐不住性子的司空千落偷偷伸頭看一眼;


    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並且被嗆的連連咳嗽,急忙屏住呼吸。


    ……


    “散!”


    尹落霞粉色的精致長袖一揮,強大的內力爆發,她和司空長風方圓十丈的灰塵刹那間被清空,旋即詢問:


    “結果怎麽樣了?”


    一直注視著吳銘倆人交手的司空長風搖了搖頭:


    “等會就知道了……不過,應該是子孝占了上風!”


    “這麽說子孝他已經是……”


    尹落霞臉色驚異,明媚的美眸眨了眨,旋即有些遺憾的說道:


    “唉,這種武者之間的巔峰之戰,寒衣竟然沒有前來觀看,實在是可惜了!”


    ‘她沒來麽?’


    司空長風聞言卻是嘴角微翹,看向了司空千落和落明軒的位置,讓兩個年輕人嚇的脖子一縮;


    而兩個年輕人上方的一顆巨石處,赫然站著一襲白衣,臉戴薄紗灰巾的李寒衣。


    李寒衣衣著幹淨利落,穿衣偏向中性,但還是難掩其曼妙身姿;


    此時她孤身一人抱著沒有出鞘的鐵馬冰河,衣袂翻滾,有些煢煢孑立之感,正凝神注視著吳銘和百裏東君交手的方向;


    她明顯也在關心誰會勝出。


    身為一位當世劍仙,較之顏戰天之流,李寒衣的殺氣確實不重,但武者好勝之心,她自然是不缺少的;


    否則當年她也不會特意上青城山,問劍年輕時候的道劍仙趙玉真了。


    ……


    “哈哈哈!好!子孝的神功讓我大開眼界!這一場比試,是我輸了!”


    百裏東君的大笑聲傳出。


    聲浪如潮,響徹天地,直接清空了整座蒼山之巔籠罩的漫天灰塵。


    “大城主謙虛了……小勝半招而已,你我現在隻是伯仲之間。”


    吳銘的臉上也浮現了一絲笑意。


    和百裏東君的這一戰,他自然是沒有動用不死性,雙方拚的都是硬實力,靠的是各自實打實的武道修為和底蘊。


    這一站。


    他吳銘鬥的酣暢淋漓!


    全力以赴的百裏東君確實很強,此時這方世界算上隱世的高手,半步神遊的絕頂強者最多十人左右。


    而百裏東君絕對是半步神遊中的至強者,距離邁入神遊玄境僅有一層薄膜的那種!


    “以子孝你的實力,我可以放心的前去海外仙山了!”


    百裏東君掏出酒壺,痛快的喝了一口,旋即他看了幾眼司空長風還有李寒衣的方向後;


    朝著自己的師弟師妹抱了抱拳,停頓一下後說道:


    “長風、寒衣,我不在的日子裏,就勞煩你們和子孝了……當然,還有落霞仙子,哈哈哈哈!”


    見司空長風身邊的尹落霞麵露不滿,百裏東君再次笑了起來;


    旋即被打散了不少的漫天雲海再次翻湧起來,形成一條通往蒼山之外的雲梯;


    百裏東君就這麽消失在雲梯之上。


    隻有一道聲音遙遙傳來:


    “還有!我的那個老氣橫秋的弟子,你們也幫我照看一下!”


    “大師兄……終究是去海外仙山了,希望這一趟順利……”


    司空長風歎息道,眼眸中閃過一絲憂慮。


    作為百裏東君當世最親近的幾人之一,他早已經看出,自己的這位大師兄情傷太重,內心存有死誌!


    這一次百裏東君去海外仙山釀造號稱能遺忘過去的‘孟婆湯’,他和李寒衣之所以沒有阻止過,也是因為他們都知道,大師兄已經到了非去不可的地步!


    ……


    (ps,前一章有個錯誤,莫衣是入神遊四十年不是六十年,抱歉了大家~原著中提起過司徒鍾,酒劍仙亂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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