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亮,金月城又恢複了繁華喧囂。


    陳凡昨晚隻睡了三個時辰,一睜眼他就裝回了往日的麻木神情,回到了駐守的乞討點上。


    原本洗淨的身體,也在昨夜用井水和著泥漿重新塗抹偽裝,搭配上那幾條破布裹纏的乞丐裝,量誰也猜不到這小乞丐昨夜裏洗頭換麵了一番。


    手拄著一根細竹竿,在妓院門口見人就磕頭喊大爺小姐,一天下來身前的破碗倒也積攢出來幾十個銅板,順帶還撈到個肉包子填了下肚子。


    按照城中的物價,一個銅板換一個黑麵饅頭倒是夠陳凡撐上一段時間,不至於挨餓撿垃圾吃。


    奈何這些銅板隻能看不能攢,因為一到夜幕降臨就會有丐頭來收錢。


    白天裏,這妓院附近的幾條街區還有青衣幫的幾個潑皮在輪番盯梢,一有風吹草動,這些潑皮就會來警告陳凡這些小乞丐。


    壓根就不給他們私藏錢財的機會,可以說是在這缺乏監控天眼的古代社會中,將人力資源壓榨到了極限。


    ....


    日升日落,月上柳梢。


    夜幕降臨,妓院門口一對大紅燈籠開始點亮,本來還在門口乞討的陳凡被妓院的幾個打手給趕到了巷尾。


    要知道,白天裏上妓院的人少,但是到了夜裏這出入的都是些色上眉頭的金主老財,自然不會讓陳凡這樣的臭乞丐擋著人家門口做生意。


    這不剛被打手轟到了妓院後頭的偏僻小巷內,一位赤膊的猥瑣漢子就從不遠處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這漢子是附近收錢管地盤的丐頭,人送綽號扒皮周,真名真姓陳凡是不知道。但是看對方這六親不認的步伐,想必是遇到了什麽喜事,沾了點酒氣。


    漢子一走近就從陳凡手裏奪過破碗,手一撈,一掂量,發現碗裏隻有幾十個銅板,扒皮周一臉晦氣地抬腳將陳凡踹翻在地。


    “他奶奶的,磕了一天頭就這幾個子?”


    “真是個廢物!”


    “明日要是討不來一百個銅子,老子剁你一條胳膊拿去喂狗!”


    扒皮周把銅板往褲腰上的錢袋一收,一邊罵罵咧咧地給陳凡下達kpi乞討指標,一邊恐嚇地在陳凡胸口猛踹了兩腳。


    陳凡身子骨弱,挨了這兩腳嘴裏噴出兩口血,顯然是傷到了內髒,嘴裏喊幾聲求饒,急忙忍疼翻身起來磕頭。


    “頭兒!”


    “求您繞過我吧!”


    “明天……明天我一定討來一百個子孝敬您……”


    陳凡知道這丐頭心狠手辣,拿人命不當回事,一邊磕頭一邊裝出哭腔。


    不過他低垂的眼神中卻是閃過一絲寒芒,心裏默念了一句“計劃開始”緊接著就在磕頭中將懷裏藏著的一個破布包順勢滑落在地。


    “啊!”


    陳凡低頭怪叫了一聲,伸手就往那個破布包抓去。


    扒皮周眼神毒辣,見狀急忙抬腿將陳凡伸出的細胳膊給蹬落在地,隨後拿腿使勁一擰,像是前世擰煙頭的動作,“哢擦”一聲陳凡的這條左胳膊就被扭成了麻花狀。


    “啊啊啊!”陳凡疼地死去活來,想收回被擰斷的胳膊,奈何扒皮周腳下的力道不是他一個身形瘦弱的小乞丐能擺脫的,隻能咬牙切齒地發出嘶吼。


    “居然敢私藏錢財?”


    “真是找死!”


    扒皮周嘴裏怒罵了幾句,對著陳凡吐了口唾沫,隨後腳一抬,像是踢沙袋一樣,將陳凡踢出去兩米遠。


    對於手下這幫不聽話的小乞丐,扒皮周可是有千萬種懲治的手段。


    這毒打斷手隻是小兒科,要是惹怒了他,剁碎了拿去喂幫裏的看門狗都有可能。


    “先廢你一條胳膊稍作懲戒!”


    “要是給老子發現你再犯,就把你削成人棍拉去菜市場口供人點燈。”


    看在這小子有胳膊有腿能再利用一段時間的份上,扒皮周沒有下死手,嘴裏罵了幾句就俯身去撿腳邊的破布包。


    這破布包鼓鼓囊囊的,一入手還有點沉甸甸的份量。


    扒皮周以為裏麵是陳凡私藏的銅錢,就攤開手,在掌中慢慢掀開布包。


    隻是剛一打開布包,扒皮周就愣住了,這布包內壓根就沒藏有銅錢,而是一堆粉末狀的灰白物體。


    就為了這點不值錢的玩意兒,扒皮周就差點廢了手下一個討錢的主力,此此刻的他臉色鐵青,感覺自己像是被羞辱了一番。


    不過讓扒皮周沒想到的是,在他盯著掌中物發愣的片刻。本來還在地上疼地打滾的陳凡,居然默不作聲地朝他身前飛撲而來。


    “呼!”


    一口大力的吹氣,陳凡傾斜著身體將扒皮周掌中的灰白粉末吹揚了起來。


    至於陳凡的右手也沒有閑著,一個如出一轍的布包被他甩手丟出,灰白的粉末霎時間就將扒皮周的臉上罩去。


    “不好!”


    “是生石灰!”


    經曆過幫派械鬥的扒皮周,自然知道這些白灰是什麽玩意,這是眯人眼睛的下三濫手段。


    在幫派鬥爭中,隻有那些武功上不了台麵的人會使這玩意。


    但是還真別說,越是簡單的物品,越是有效果。


    石灰粉一眯眼,扒皮周感覺一股火辣辣的灼燒感從雙眼處傳來,淚水鼻涕水被辣地直往外淌。


    本來此時就是夜晚,雙眼被眯的他更是陷入不可見的黑暗中。


    “小雜種!敢陰老子!”


    “我要你死!”


    在小乞丐麵前作威作福慣了的扒皮周,始終沒有預料到,一個瘦骨如柴的半大乞丐,居然敢對自己這個身具武藝的丐頭出手。


    雖然暫時瞎了眼睛,但是身上的粗淺功夫還在,對付一個半大小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扒皮周下意識地掄起雙手往身前一拍,空氣中爆起了一陣悶響。


    這是扒皮周練了十幾年的基礎掌法,是青衣幫外圍幫眾為數不多能學的手上功夫。


    雖然以他三腳貓的功夫做不到開碑裂石的效果,但是打在人身上,少說是斷骨折頸。


    可沒想到他這奮力兩掌居然全部落空!


    就在陳凡揚石灰的下一秒,這個十幾歲的瘦弱孩子早就拖著身體,像靈猴一樣滾到了小巷的一個牆角,躲過了扒皮周的掌擊。


    貼牆,下蹲,蜷縮,不動,屏住呼吸,黑漆漆的小巷內,陳凡的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扒皮周在跟前數米的地方對著空氣使勁。


    “出來!”


    “你給我滾出來!”


    “別想跑!”


    “你這個狗雜種!”


    “隻要被我抓到,看我不把你剁碎了喂狗!”


    扒皮周的眼睛一時半會兒無法睜開,在這個醫療技術不太發達的古代社會,被生石灰蟄了眼睛少說要在家躺個十天半月,所以對方此刻隻能在嘴上占點便宜逞逞強。


    用陳凡前世的話講就是無能狂怒!


    再加上扒皮周的武藝練不到家,手腳雖然有打人的力氣,但是聽覺感官壓根就跟平常人一樣。


    不對!


    甚至連平常人都不如!


    因為這廝今晚喝了點酒,在酒精的刺激麻痹下,扒皮周的五感出現了遲滯。


    “砰砰砰”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伴隨著一陣砸牆踢牆的聲音,狹長陰暗的窄巷內,扒皮周的手腳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鮮血順著他的拳骨往地上滴落。


    這是他奮力對著空氣出招,結果砸到牆壁的結果。


    而且就在剛才的一陣摔打中,扒皮周渾身的酒氣伴隨著身體劇烈運動開始一點點散去,逐漸恢複冷靜的他開始大口喘息摸著一處牆壁背靠貼了上去,順道對著身前做出了一副防禦姿態。


    身為附近管乞丐的地頭蛇,扒皮周知道手下這夥小乞丐的幾斤幾兩。


    若是眼睛沒事,他一掌就能廢掉陳凡這個小雜種。


    哪怕是現在看不清東西,但是擺出防禦狀的他,也不是一般小乞丐能近的了身的。


    “不慌!”


    “不急!”


    “那小子如果有真招對付我,也不會使石灰這種手段。”


    “他還是怕我的!”


    扒皮周貼牆喘息打算恢複些體力,而躲在遠處牆角根近乎裝死的陳凡,卻在默念著時間的一點一滴。


    “這就是練武之人的體力嗎?”


    “這扒皮周還隻是青衣幫的外圍幫眾,居然能踢打發力近十分鍾不泄氣。”


    “而且看他的樣子,最起碼還有一口氣的餘力在。”


    “要快點想個辦法動手。”


    這條巷子雖然夜裏幾乎沒人路過,但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冒出個醉漢搗亂的來。陳凡思緒湧動,心中盤算著下一步計劃。


    之前的生石灰眯眼是他預設計劃裏關鍵的一步,這一步雖然趁著對方的鬆懈施展成功了。


    奈何左手臂被提前擰斷,陳凡一身的力氣失去了大半。除了要強忍斷手的劇痛外,還要緊盯著扒皮周不讓對方發現自己。


    這種精、氣、神、身體都處於緊繃的狀態,極為考驗陳凡的心理素質。


    此刻巷內兩人的狀態,就像兩個互相對峙的狙擊手,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需要人冷靜思考。


    一旦有一方沉不住氣,那麽死的絕對是那個先動手的人!


    ....


    沙沙,沙沙,貼牆喘息的扒皮周聽到了除自己呼氣吸氣聲之外的動靜。


    這聲音雖然很細微,但是卻被靜下心的扒皮周真真切切聽到了。


    左側,離自己隻有幾步遠!


    “哈哈!”


    “終於被老子逮到你了!”


    “去死吧小雜種!”


    扒皮周大笑了一聲,憤然使出渾身最後的力氣對著響聲處飛撲而去。


    他這一撲幾乎是一躍騰空,衝著那沙沙動靜處打算給小乞丐來個一擊必殺。


    不過他的出乎意料,“咚”的一聲悶響,扒皮周痛地慘叫了一聲,整個人往後仰倒在地。


    他這一撲不僅沒有撲到人,還將整個人的臉都撞到了一堵牆壁上,眼鼻嘴耳都撞出滲血狀,可見這一撲是使出了多大的力氣。


    “不可能!”


    “怎麽會沒摸到人?”


    “那個聲音明明就是有什麽東西在動!”


    無窮的黑暗襲來,躺倒在地的扒皮周隻覺著一陣眩暈感湧上腦門。


    下一秒他就昏迷了過去,隻是背後壓著的地麵上,居然有一根長條狀的物體在微微抖動,摩擦著地麵發出沙沙聲。


    如果他眼睛沒瞎,肯定會發現這根長條狀物體,正是陳凡此前拄著的細竹條。


    不過這根竹條的尾部,此刻卻係著一條長長的破布,在破布條的牽引下,整根竹條在地麵上發出不規則的抖動和摩擦響聲。


    這是陳凡臨時起意想出的聲東擊西的辦法,誰知道居然還真奏效了!


    躲在牆角暗中觀察的陳凡,見扒皮周躺在地上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就知道這家夥已經在最後一撲中力竭昏迷。


    不過保險起見,從牆角爬起身的陳凡還是匍匐著靠近對方,抽出細竹條捅了捅周扒皮粗壯的手臂。


    見對方半天沒有反應,陳凡這才站起身,從黑暗的角落裏找到先前被丟棄的那個乞討破碗。


    對著牆壁哢擦一碎,一塊尖銳碗片被陳凡攥在了帶血的手中。


    隨後這道瘦弱的身影晃悠悠地走到扒皮周躺倒的地方,抬起右手就對著對方還在呼吸蠕動的脖子奮力一紮。


    “嗚嗚……嗚嗚……”


    昏迷中的扒皮周被脖子氣管刺穿的劇痛驚醒,想抬手捂著傷口反抗,奈何兩條胳膊都被陳凡踩壓著一點勁都使不上。


    直到血留了一地,身體發冷發僵,扒皮周顫抖的身體最終沒了動靜。


    “那麽多個乞丐被你琢磨致死。”


    “連我這具身體之前也是被你打個半死。”


    “就這麽殺了你,還真是便宜了你。”


    陳凡嘴裏喃喃自語,心中好似有股怨念、執念隨著扒皮周的身亡而煙消雲散。


    “不知過了多久,身心俱疲的陳凡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他抬頭望了望巷口被妓院紅燈籠映照的方向,感覺好像有一抹希望的光明要從東方升起刺破這不平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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