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說的是,我和日遊神並不像人間傳說中的那樣,需要每日親自巡視整個人間,真正負責巡視各地的,是我們手下的鬼差,而我們隻需要坐鎮地府就行了;日、夜遊神手下各有五百鬼差,每一名鬼差身上都有一枚由日、夜遊神府派發的巡視令牌,日遊神手下鬼差的令牌呈“凸”字形,通體雪白,上繪太陽金邊紅紋;我手下鬼差的令牌則呈“凹”字形,通體漆黑,上繪銀白月牙紋。


    和我們執掌的陰兵不同的是,鬼差是由差館派遣過來協助我們處理公務的,最高指揮權仍保留在差館手上,一旦我們下達的命令和差館的命令發生衝突,鬼差是有拒絕接受命令的權力的,而陰兵的性質等同於私兵,他們隻會聽從我和日遊神的命令,要是哪天我想不開造冥界的反,他們也會跟著我造反。


    之後白無常又和我絮叨了一些別的事,一邊說話,一邊帶著我在酆都城轉。黑無常這哥們兒則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活像個啞巴。


    剛開始我以為地府冥官也有任期一說,要不然夜遊神的職位怎麽會空出來的?後來白無常老白告訴我說,在我們十陰帥及以上的冥官便超脫了普通冥官的範疇,屬於冥神,除非死亡或晉升天界,否則便要一直任職。


    前任夜遊神因為在人間對一尊修為高深的妖王始亂終棄,妖王帶著幾尊大妖找他算賬,結果這貨帶著日遊神跟人家打群架,打不過被人家弄死了,所以才空出了位子;不光是他,日遊神也掛了,現在還沒找到合適的人來補缺,冥界正為這事兒發愁呢!


    作為陰帥,我在酆都城內是有自己的府邸的,位置很好,就在距離皇城最近的官員住宅區,相當於現在首都的二環以內。


    除了房子以外,還有一項在我意料之外的福利;當一位鬼差引著我老爹老娘的魂魄來到我麵前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接下來自然是一番親情團圓的溫馨畫麵。這一番團聚,算是了結了我,也了結了我爹娘的些許遺憾。


    隻不過短暫相聚之後,便是永遠的分離。按照老白的說法,就是我們這一世的血緣親情徹底的終結了,此後再無瓜葛。


    兩位老人在勾魂使者的牽引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我隻能無助地目送著兩位老人的離開,一如當年二老目送我前去參軍之時一般。


    老白告訴我說,兩位老人是大帝特意安排暫留在城中的,為的就是今日與我的團聚。而關於他們的去處,也早已定好,老爹投胎到某個大官的家裏,老娘則到某個大富人家,最重要的是,他倆下輩子還會是夫妻。


    聽到老白這麽說,我才放下了心。同時,我也注意到了他話中隱約透露出來的意思:讓我成為夜遊神,竟是大帝好多年前就做下的安排。


    我一直都沒想通,大帝究竟是怎樣選中我的,問老白,老白支支吾吾地說,是因為我在人間的功德。


    這個答案就有些扯淡了。我能有什麽功德?就憑我把家產捐了出去?還是憑我在戚家軍立下的軍功?世界上大善之人多了去了?我在他們麵前根本就排不上號。至於軍功,我有戚老大的功績高嗎?也沒見他得個什麽職務啊。


    想到戚老大,我又向老白打聽他的下落,老白又是一陣閃爍過後,才回答說,他幾年前就投胎去了。至於投到哪兒去了,他也不清楚。


    看來,老白也是個實誠人。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在撒謊,我知道這裏麵肯定有事兒,但人家不肯說,我也沒辦法。隻是將這件事兒記在了心裏。


    這時候,一直沒開過口的老黑在一旁提醒說,我在冥界停留的時間有些長了,再不回去,肉身就要涼了。


    老白一拍腦門兒,兩人一人拽著我的一條胳膊,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就回到了我熟悉的那座破道觀裏。


    作為一名合格的新人,好奇是必需品,所以我並沒有急著回到肉身去,而是詢問老白為啥我去冥界的時候要走那麽久,而回來就這麽快?


    老白意味深長地回答我說,人間與幽冥界一生一死,生是可貴的,就連上天對待生命都是無比的尊重。所以由生到死的過程自然也就無比的艱難;而從冥界返回人間,則是由死向生,是美好而輕快的,所以這段路隻在人的一念之間。


    沉默的老黑突然接口道,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人們的到來,但我們並不歡迎他們。


    就這一句話,立馬讓我對他刮目相看,這家夥話雖然少,卻極具哲理性。


    之前在酆都城的時候,老白就跟我說過,他們特意給我的身體稍微做了一些改造,從我還陽的這一刻開始,我將不會老、不會死,甚至受傷了也能自行恢複,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長生嗎?


    想不到無數帝王夢寐以求的東西,我這麽輕鬆就得到了。


    冥界的官和人間不同,我並不需要立即上任,在人間又待了五十年,估摸著總算把這一世的陽壽過完了,才回到地府正式接受了酆都大帝的冊封。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很享受長生帶來的優越感。可是,幾十年過去了,一百年過去了,兩百年過去了。


    優越感慢慢變成了無比的寂寞與空虛,我的心態也從以前的“我不會死”變成了現在的“我怎麽還不死?”或者“我怎樣才能死?”


    除此以外,我還發現,我的這種長生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而是他們把我的身體改造成了一種類似於石頭或者兵器之類的奇怪物體。


    不過,這個問題在永無止境的時間麵前,實在有些微不足道。我也就沒把它放在心上。


    在這幾百年間,我無數次往返於陰陽兩界之間,對自己的工作早已熟練無比,大帝賜給我的那盞燈籠,我也早已摸清了它的功能和運用方法。


    說起來倒是我冤枉了大帝,誰能想到那盞毫不起眼的燈籠,竟是一點都不簡單。我平常都將它藏在左眼之中,除非必要,輕易不動它。


    至於那三千陰兵的編製,我在征得大帝的同意以後,拒絕了冥界分派的兵員,改為自由招募。到目前為止,我還隻招到了二百多號人,這些人,都是我們戚家軍的老弟兄,若是戚老大還在,就圓滿了。


    隻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連我爹娘的轉生都見過很多次了,卻還是沒有他的下落,於是,尋找戚老大就成了我心中的一道執念。


    相對於冥界的萬古不變,人間的變化堪稱一日千裏,我在無數次的往返中,親眼見證了大明王朝的衰敗,清王朝的落幕。我始終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觀著時代的變遷。


    這樣的旁觀一直持續到三七年以後,倭人霍亂中土,我這個抗倭老兵的熱血再度燃燒了起來,我又回到了人間,以一具普通人的身份拿起了人間的武器,參加了抗倭…哦…現在叫鬼子了,我又加入了打鬼子的隊伍,一直輾轉到了四五年,鬼子跑了,我借著假死,回到了地府。


    再之後,一個新的時代來臨了。


    這是一個空前和平與繁華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裏,快,是一切事物的特性。科學發展一日三跨步。信息交流轉瞬千裏,這一刻老王還在鑽人家床底,下一秒,全世界都看到了他狼狽的身影。


    當然,快節奏的生活,並不意味著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比方說,以前的男男女女,結合了就會自覺地挑起家庭的擔子,從一而終是他們的主旋律。


    而現在,些許小事就能打爛一個完整的家庭,刻著責任與擔當的包袱,垃圾一樣的說扔就扔,一腳踢開啼哭的孩子,一個轉身的功夫,就投進了別人的懷抱;為此,掌管姻緣的三生石之主元休沒少挨大帝的罵,可他也很無奈,三生石是管姻緣沒錯,可它管不了人心啊!人心要變,他能有什麽辦法?


    人們在工作之餘,總是習慣性的拿起象征著快樂的智能電子產品,少有人肯低下頭來枯燥的學習,智慧和進步,被毫不留情地掃進了垃圾桶。


    一大幫幻想著快速致富的小仙女,半裸著身子在鏡頭前,賣力的甩動著臀上的脂肪,引得無數色狼口水滿地。


    數不清的男子漢,扯著嗓子在視頻裏換著花樣的咆哮,學識過人的老先生縮在角落中苦笑……還有很多很多。


    世界和平了,人的壽命更長了,但是冥界的審判工作卻更加的繁忙了:出軌的、打爹的、罵娘的、訛人的、造謠的……這些鬼把十八層地獄塞得滿滿當當的。


    十殿閻君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為了減輕工作量,冥界在無奈之下,終於也開始了革新。


    於是,老套的袍服,被西服、休閑服、運動服所替代。汽車開始在冥界穿行;紙質文檔被電子設備所取代。老套的跪拜禮也慢慢消失了,長冥殿被改造成了會議室,朝會的時候,我們和酆都大帝坐在同樣高的會議桌上,這種改變讓大帝多少有些不爽。


    不過,這些改變對我而言,似乎沒多大意義,因為我請假了。


    這是我這幾百年來第一次請假,假期是二百年,理由是要到人間四處看看,大帝不知道是出於什麽考慮,竟然一點猶豫都不帶的直接同意了。


    我手下負責信息處理的小南幫我解決了身份信息的難題,他侵入了人間的民政係統,幫我把身份信息錄入進去,然後給我辦了張身份證。我身份證上的名字叫做“段是非”,取的是明斷是非之意,出生年月寫的是1993年,出生地則是定在了山東。


    然後就冥界生產的手機之類的隨身物品……當一切準備妥當以後,我再次回到了人間市井繁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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