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般跳走,距離上次之事已經過了八年,這八年裏,日子如往常一般,反反複複,向來平靜無事。


    葉君言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少年這八年中在村內跟著村中教書的先生學習讀書識字,倒也成長得很快。隻不過像他到了這個年紀,村中先生已無可教的東西予他。每年過了三伏後,村中總要有那麽幾個到了十四、五歲的少年需要離開村莊,走出罰陽穀,去這穀外學學本領。因這村落遠坐這偏遠而經年無人問津的幽穀深處,與外界隔絕,時間久了總會有人渴望去見識見識外麵的世界,村中長老們也認為少年長大了總得出外曆練學些本領,雖然往後的事情不好說,有些人走得久了在外麵成家了也會帶著一家子返回村莊繼續過著閑適的日子。但是也有人習慣了外麵的生活,就再不見他們回來。不管怎麽說,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但是出去看看總是需要的。適齡的少年出穀磨礪也是雲間村多年的傳統了。今年也到了葉君言該離開的時候,此時他正在屋內收拾行囊。


    葉君言自小沒了娘親,從三歲起就是父親一人把他拉扯大的。他從小寡言,雖未曾主動問起過父親,但從別人家的閑話中也知道母親已離世,一向年幼懂事的他知道父親不容易,也不曾向他爹提過此事,隻是有時看著別人家孩子撲在媽媽懷裏撒嬌,不免心中酸澀。“君兒,收拾好了嗎?”葉寒在屋外等候良久,他正備著兒子愛吃的一些幹果糧食。“來了。”葉君言挎上包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他爹正拎著一袋子食物,見兒子出來道:“走吧,大家夥兒在村門口等著了。”說罷二人一齊朝村頭走去。


    這時村門口那正站著不少人,都是來送幾個孩子遠行的,每戶人家都給幾個孩子們備了點什麽。今年出村的有四個孩子,兩個是與葉君言同年歲,一個叫王虎,一個叫孫林。還有一個今年尚才12歲,名叫曲陽,他的父親早故,母親去年也染病離世,鄰居大娘見他可憐收留了他。但曲陽自幼獨立要強,他不願一直麻煩大娘照顧他,就提出也想出穀看看。這時四個人手裏都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全是村裏人送的,他們身後跟著兩位中年男子,一人手拿鋼叉,一人提著一柄大柴刀,他們負責護送四個孩子出去。“時候也不早了,你們該上路了,路途遙遠,要小心提防山中的野獸,一定要跟緊王伯和梁伯,莫出了岔子。”村長正囑咐著他們,四人點頭應是。葉君言轉過頭看著他爹,“君兒,爹知道你從小就懂事,也沒什麽可教你的,隻是你娘親在走之前一直念著你,告訴我要你做一個正直守信的人,所以給你名字取了君言二字,你切莫忘記。你娘當年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跟著我到這山野之地過日子,卻是苦了她了。出門在外,為人處事要低調,莫與他人爭執,多交朋友,往後也好幫襯。”葉寒口中略帶不舍地說道。“知道了,爹。”葉君言回道。眼看六人離去,葉寒在後麵又喊了一句:“記住,在外麵莫要想家,也不要掛記爹,爹這輩子都要在這裏守著你娘親,你尚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娘在天上會保佑你的。”此時四人已經走出一段路,聽到這句話,葉君言眼中一酸,眼淚撲簌而下。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回頭看了一眼又繼續趕路了。


    時過午後,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六人看天色不早,準備找個地方歇息。這罰陽穀地處雲洲南陸,向來炎熱無比,雖三伏已過,卻仍是火辣辣的風直吹,隻入了夜才稍微涼爽,若不是荒山野嶺夜間有野獸出沒,他們六人倒想夜行日宿。此時六人正在一處山腳下,背靠著一麵山壁,前麵升了一團火,他們將一些大石頭磊成一個圈,圍在周圍,在周邊的地上又鋪了一層在火中烤過的幹柴,若夜間有野獸過來,他們也好有所警覺。夜行這山路卻是危險,奈何雲間村過於偏遠,想要出穀必然得在這山間耗上兩晚。


    四人正在火邊談話,他們盡量離得火堆遠上一點,這天實在炎熱,生火也隻是用來驅趕野獸所用。“君娃,你可有想幹的活計”王虎和孫林正在討論出了這裏後去學些什麽營生,此時向葉君言問道。“不曉得,要是有可能的話再多念幾年書?我聽教書先生說外麵好似還有那種大的學校教人各種本事的。”葉君言回道,他從小就喜靜,愛讀書,現在這個年紀仍然想多學點知識,“你呢,陽娃”王虎又側身問坐在旁邊的曲陽。“我跟著阿哥吧,要是真有阿哥說的那種學校我也想去再念幾年書,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收咱們。”曲陽低頭用樹枝畫著圈,說道。“你倆倒是真喜歡做這讀書識字一事,你說這讀書到底有什麽好玩的?我倒是覺得無聊的很。”孫林回了一句。這時旁邊梁伯聽到了出聲說道:“孫林你倆打小就調皮搗蛋,一刻也是閑不住,要是你們有君娃他倆一半用功讀書你們娘親都能樂上了天,我看你們也就能幹點苦力活的營生嘍。”王虎笑著回道:“嘻嘻,梁伯你可不能這麽說我倆,我倆說不得能像你們那樣練得一身好武藝呢,說不定到時候比你倆還厲害咧,這不讀書能咋地,人各有誌嘛。”“嘿,你這臭小子,別的不見你會,這個詞倒是用得明白。”當下六個人說說笑笑,時間就這般過去了。


    夜開始深了,四人已開始靠著山壁入睡,隻葉君言和梁伯正坐在那,王伯和梁伯兩人商量好輪流守夜,此時梁伯看著坐在火堆邊發呆的葉君言出聲問道:“咋了?君娃,是不是想你爹了?”葉君言時不時地添些柴火,默然地點了點頭。“也難怪,你第一次離開家,想家是在所難免的,當年我第一次出穀的時候,心裏也是想家想得厲害,不過在外麵待得久了,也就習慣了,外麵的世界還是很精彩的。”葉君言聽了梁伯說的話,問道:“梁伯,你一身的武藝是在哪裏學來的?”梁伯聽了笑道:“怎麽,你對這學武很有興趣嗎?你別看我一身武功,這可不是說學就能學的,當年在鎮子上也是受了高人的指點,隻不過我……唉……”葉君言聽了梁伯歎氣,像是回憶起了當年的一些傷心之事,當下也就不再說話,他轉頭看著上竄的火苗又出了神。木柴燒的劈裏啪啦作響,在那火苗跳動之間,隱約有一個黑影在前方緩緩地朝著這邊移動,葉君言定了定神往前一瞧,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前方正有一隻黃皮斑斕虎注視著他,前腳做伏,看似馬上就得撲將過來。葉君言蹭的起身叫了一聲:“梁伯!”梁伯聽到聲音回過神來,也是注意到了那隻老虎,他迅速拿起立在一旁的鋼叉,用腳踢了踢旁邊的眾人,幾個人當下突然被踢驚醒過來。王伯跟梁伯一樣也身懷武藝,他反應迅速地拿起柴刀站到了四個少年的前麵,其餘三個人還昏昏沉沉的未完全反應過來,待得緩神過後也是一齊看到了那隻老虎,一時嚇得不敢發聲。四人緊緊地靠著山壁,兩個大人站在他們前麵保護著四人。


    “該死的,這老虎倒是不小啊!怎樣,你看我倆弄不弄得過?”梁伯朝旁邊的王伯發問道。“難說,也得費點力氣,說不得得出點血,四個孩子在後麵,這裏不好動手,我倆得把這畜牲引的遠一點。”說罷,王伯拿著柴刀虛晃地在老虎麵前砍了兩下,一邊往左手邊跑出數十米,老虎身形後退了兩步,當即四足發力朝著王伯奔來過去,其速度迅猛之極,梁伯見勢趕緊跟在老虎後麵追了過去。一時之間,兩個人與老虎周旋纏鬥了起來,這老虎身形甚是巨大,身長足有兩米,看來不像是正常老虎能達到的體形,兩人在不遠處與其纏鬥了良久也不見占有任何上風。


    四個少年見到此景,王虎帶頭從包袱中摸出了一根鐵棍,準備上前幫忙,他的膽子向來不小,這時見到兩位伯伯可能有危險,不願就此束手旁觀。正當他準備走過去時,突然孫林一把拉住了他,王虎回頭問道:“幹嘛,別拉著我,我得……”話未說完突然頓住了身子,四人此刻正瞧著右邊另外的一隻老虎,這隻老虎身形與剛才那隻相差無幾,正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他們背後直冒著冷汗。


    王虎與孫林移步向前,擋在了葉君言與曲陽的身前,他倆雖然心裏害怕,但還是勇敢地挺身而出。“咋辦,咱今晚是不是得死在這了?”孫林向王虎問道,他的雙腿不住地抖,這時隻能勉強保持站著不動了。王虎說道:“你沒拚一把怎麽知道就不行了?瞧你那慫樣。現在王伯和梁伯不能分心,隻能靠我們自己,你倒是拿出點當年跟我打架的狠勁出來!”孫林聽了此話,雖然腿還是有點抖,但是沒像剛才一樣不能動彈,當下也從包袱裏抽出一把短刀。兩人架好陣勢,伺機而動。


    葉君言還靠在石壁上,心裏害怕到砰砰直跳,他此時心裏想著今晚估計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心中突然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小時候在村裏玩耍的時光,也想起了六歲那年的事情。


    當下,三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老虎身上,誰也沒有看到葉君言此時身上的變化,隻見他雙目極紅,額頭青筋暴起,身子不住得隨著呼吸起伏,愈加劇烈。他眼睛盯著那隻老虎,緩緩地朝著它走了過去,三人突然見到葉君言向著老虎走去,當下發聲道:“君娃,回來!”葉君言似是未聽到一般,隻兀自地往前走著,那隻老虎眼睛在葉君言走過來時與其對上了,隻見其不住地往後退著,嘴裏發出了低微的嗚咽聲,四足不住地往前推著地麵,蹭得轉身跑走了。


    三人怔住了,王虎反應過來跑上前掰住葉君言的肩膀說道:“你沒事吧?你剛才對老虎做了什麽?老虎怎麽像是很怕你的樣子?”此時葉君言的眼睛已經恢複正常,他疑惑地轉頭瞧了瞧旁邊的三人,隻是搖了搖頭。三人正準備再說點什麽,隻聽到後麵傳來一聲老虎的慘叫。“看啊,梁伯他們把那老虎殺死了!”孫林出聲喊道,四人興奮地跑了過去。“這畜牲,真是厲害的很呐,啐!”王伯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倆現在渾身疲憊。王虎眼尖,一眼看到梁伯手臂上的傷口,當下過去扶住。六人把那隻老虎弄到火堆旁邊,曲陽給梁伯包紮著傷口。“你們剛才說那隻老虎看到君娃就跑了?”王伯問道,“還有這等奇事,君娃,是不是有這麽回事?”葉君言一時也說不好剛才的事情,他其實當時神誌並不是很清醒,當下說道:“我不清楚,想來我也沒有這麽大本事吧,估計他是看到王伯你們殺掉了那隻老虎,這隻害怕了就跑了。”“可是,我看這隻明明是先……”孫林還想說下去,當下被王虎打斷了:“我覺得也應該是,那老虎估計是個母的,跟這公的是一對吧。”王虎看出來葉君言並不是很想說這件事,當下就找個話題岔開了。


    幾個孩子此時正在聽梁伯眉飛色舞地講著他們剛才是如何鬥這隻老虎的,他們也饒是感興趣,隻葉君言一人心裏正在回想著剛才的事情。他自從在六歲時遭遇那件事情後,時常感覺自己身上有著什麽變化,但是又說不上來,性格上不知不覺好像也受到了影響,經常會有一股血氣上湧,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其實他明白剛才嚇跑老虎的就是自己,但是這件事情他卻不願跟他人說起,他本就寡言少語,很多事情也不願告訴別人,隻擱在自己心裏。今夜之事雖然凶險,但好在也化險為夷,葉君言自然就沒什麽可糾結了,心中轉而覺得體內的變化未必不是件好事,當下也就不再多想。


    夜就這麽過去了,經曆了昨晚一事,一行人後麵倒再也沒有碰上野獸。就這樣辛苦地行過了三天,六人眼下正在下山的路上了,前方依稀出現了小鎮的影子,在山上很遠處就可看到那熱鬧繁華的景象,四個小孩心中頓時多了些激動,兩個大人也是內心中鬆了一口氣,他們的腳步不自覺地就加快了些。


    南亭鎮,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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