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內寬敞明亮的高坐上,林盛清端坐其中,本就自帶清冷氣質,一雙眉眼淩厲,一隻手輕叩著實木清香的桌沿,卻遲遲未碰那精致的茶杯。易雲依階而立,在他家大人數次蹙眉後不得不再次內心崩潰。


    這哪裏是衙門驛口,這分明就是把半個丞相府搬了過來,不分體製的堂前寬敞富麗得早就甩刺史幾個層了,還有這進來一路的所見修葺園藝,哪裏是小小驛站,分明就是避暑山莊了,更是這一屋子的沉香實木、精致裝飾、吃穿用度、焚香……


    易雲不得不再次拔高聲音嗬斥著堂中端跪的驛卒,此人正是早先相遇之人!


    “茲事體大,還有心情奉茶問安?還不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來。”


    那驛卒一驚,縮成一團,隻是顫顫巍巍地認真回道。


    原來,這驛站裏不隻吃穿用度鋪張浪費,連這上上下下的人也是超度,前日刺史林盛清林大人大筆一揮裁了他一半兒的人,丞相公子近日心情欠佳,就隻有拿這後山的飛禽走獸出氣,便一大早就帶了一大群人後山打獵去了,說是打獵,也不過是借著由頭遊山玩水,午後日頭毒辣,哪裏有‘小丞相府’舒服,便準備下山,卻發現他們帶去的一頭剛出生不久的小馬駒不見了,聽聞這小馬駒可來頭不小,是由丞相公子親自接生的,那可不能馬虎,便派人四處去尋。


    易雲見自家大人臉上的神情稍稍好點,才舒了口氣,接著道“你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


    “小的,小的也是一同前往,隻是久尋不到小白,少爺又擔心驛上有事,才先派我回來。”那驛卒也是越說越心虛,越來越不敢說下去!


    易雲內心反複煎熬中,終於在自家大人手上青筋暴起前厲聲嗬斥著;“荒唐至極,目無法紀,玩忽職守!”


    那驛卒早已嚇得癱軟,他也是明白自家主子是有多荒唐,偏偏不濟又遇上這鐵血手腕的新刺史,光是剛正不阿的肅目法紀形象早已名動天下了,年紀輕輕便連升三級,已是特例。


    “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那受傷之人何時回到驛站,現下在何處!”


    “應該是酉時左右,現在後麵下房裏昏睡未醒。”


    “他回來是如何交代你的?”


    “隻說尋駒途中遇勁敵,但少爺暫時安全,速請別駕大人和長史大人相救。”


    “和你一起來的陳武大人,他可問什麽?”


    “他隻是讓小的帶他前去看傷者傷口。”


    對!這才是好武之人的想法,一看傷口就能明白大半了。


    “他可有東西轉交?”


    那驛卒這才恍過神,立刻起身從偏房裏取出一把刀,刀麵上附上一封信,易雲展開後隻見;


    “傷者無異,刀口有異,先去探查!”


    字跡粗曠不羈,是他陳武字跡無疑!


    易雲立刻將信呈上給林盛清,轉身斥責驛卒“此等重要物件,為何剛剛不呈上前來!”


    “小的,小的……”那驛卒早已語無倫次!


    易雲拂袖道;“好了,你且退去一旁仔細回憶可有遺漏之處?”


    那驛卒如獲大赦般退去一旁。


    林盛清本就見不慣如今這丞相公子做派,本想拿這驛卒好好清清風氣,卻被易雲不輕不淡的幾句斥責便輕輕放下,心生不快之下連著易雲也沒有好臉色。


    好在易雲臉皮夠厚,立刻奉上茶水;“大人,好歹是丞相公子,這罰也罰了,人也削了,再苛罰李老那邊也不好交代。”


    那張陰森恐怖的臉上終於緩和了不少!


    還是李老頭好用!


    林盛清順手接過茶杯,本想一飲,看著那花裏胡哨的東西,最後終是沒下得去口,這也顧那也護,隻能就著易雲下手“你這是受了好,到我這兒來賣人情吧!”


    天地良心!他易雲……


    “剛陳武的信,你怎麽看?”


    “回大人,小的覺得藍大人不在,陳武出去查看,我們在此靜候便可。”


    “哦!”林盛清聲音被拉長,眼尾輕斜,透著微稍橫看著易雲。


    易雲一時隻覺得被盯得後背脊發涼。


    “不要說進驛館後你派出去的人,隻是去透透風”


    易雲心裏哀歎,原來一切都瞞不過他家大人的一雙慧眼。


    林盛清又接著說道;“說吧!此事有何異常,又作何打算了。”


    易雲哪裏還敢隱瞞!


    “大人,此事怪異之處有二;一,丞相公子遇險,雖有親兵數十人,可從午後至酉時傳出來的訊號是安全,證明並無性命之憂。二,平陽城外近郊,雖不是軍事要塞,卻也左鄰信陽候駐守的嶺南節度使。究竟是何人何事有如此之膽、如此之勢,又意欲何為?”


    “哦!就不可能偶遇山匪或隻是意外!”


    “山林寂靜,單是丞相府的親衛數十人就不可能這麽安靜,眼下越靜越疑,隻怕是陳武如此冒失地闖進去必定凶多吉少!”


    林盛清卻沒半分吃驚,隻追問;“所以你想……”


    “這山雖高雖險卻不大,藏不了多久的,我們心急裏麵的人應該比我們更急,不然天亮了就一切無處遁形了!所以小的想進山一趟!”


    林盛清轉眼看著易雲,清冷的眼眸裏泛著淩厲的光,分明隻看了一眼,易雲卻覺得他似乎把自己從上到下都已仔細閱查過一番。


    良久林盛清才開口道;“易雲,你有幾層把握?”


    “情況不明,而且現下人手不足,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現下隻能五層把握。”


    “那我再也給你加一層?”


    易雲大驚,抬頭看看眼前身正清風的林盛清,隻覺得他清瘦的臉頰上眼神堅毅,那雙眺望著遠處的雙眼裏,透過深黑的夜,越來越明亮。他拱手回道;“是!”


    易雲立刻轉身招呼來剛退一邊的驛卒,吩咐一通後,那驛卒邊一頓的忙前忙後,奉上一幅驛站地形圖後,林盛清又把各個關口要地交代了一番,兩人剛合計好,驛卒也把東西準備好。


    林盛清一路相送到驛站後山入口,夜已寂靜,風口也起,涼意漸上,遠處黑巒疊嶂,卻鴉嵇無聲,近處隨著火焰四起,高聳蒼樹,影幻月稀。


    林盛清接過親衛遞上的披風,轉而交給易雲。


    易雲又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接過披風立刻係上“大人,披風小的就卻之不恭了,這親衛我就不敢再要了,至少這丞相府一半親衛應該不比他們差!”


    林盛清淡眸一凜,是啊!那丞相府裁去的一半人,既不是官府的人,官府自然不敢收,又是親衛,肯定不敢走遠。


    這易雲天生就是個守財的人,這些個得意又討好的事,也隻有他能想得周到!


    易雲側臉望去,不遠處的官道上馬蹄響起,火光躍躍而來“最主要是,我怕女人!這藍大人交代我照顧大人,結果我卻順了您的親衛,那我恐怕是要脫層皮了哦!”


    兩人說話間,那行人已行至眼前,哦好啊!還真是不簡單,雖隻有十幾人,卻個個身壯體魄,紀律嚴明,身上的裝備更是精良整齊。


    易雲瞬間覺得底氣十足,上前兩步,站在風口上,微風拂起他的披風,他掐腰挽刀,徐徐而立,朗聲道;“這位是平陽城刺史林大人,體恤民情,造福桑梓,為爾等上位公子遇險,特遣我帶領你等進山搜尋。”


    這番慷慨陳詞,既恭敬又氣勢十足,對麵一眾人見此,早已心生敬意,剛接信報說公子進山遇險,上下之心皆有惶恐,這卻有人挑梁承應中心之穩,紛紛下馬恭身道;“願聽差遣!救出公子!”


    易雲甚是得意,軍心穩,乃是大喜!回頭便向林盛清告辭,林盛清莞爾一笑,輕輕一揮手。


    “……”易雲卻被他的笑意閃了一下!


    星光點點全都閃進他的眼裏,雜糅著他的笑意,那雙清淡的眸淩裏溫柔浸透,霎時好看!


    原來他家大人笑起來居然有傾城之美!


    山風急,路途險,狹路中穿梭,衣衫被灌木刮劃作響,易雲抬手一招,眾人皆訓練有素地聚攏,他低聲道;“大家盡量分開點,動作要輕要快!”


    說罷便輕身帶頭,他本就身手輕盈靈敏,此刻屏氣斂息,一路風過無息,一群人就這樣順山而上紛紛消失在夜色朦朧裏!


    乘著月色,穿梭越險,似一群山間鬼魅,良久翻過一片荊棘灌木叢,前麵樹茂林深,地麵卻也突然開闊起來,並無荊棘雜木,易雲明白這便是狩獵場到了,隻有這樣的茂林裏,上密下疏,地麵視野開闊,才是最好的狩獵場,這樣獵物便無處可遁!


    周圍的氣息也越來越寧靜,連帶著開始的蟲鳴聲也越來越稀疏,空氣裏也微微浮現一股莫明冷星之意。易雲麵上一冷,輕輕掀起左肩散下的披風,抬頭示意,所有人立刻警惕原地停下,可他心下卻很是激動,氛圍越是詭異,證明他們離目標越來越近……


    易雲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悄聲伏地向前,群眼緊盯向前,仿佛那靜謐的深林處便是尋覓已久的獵物,易雲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他知道隻待他一聲令下,那深林之處的隱秘就會被撕出一道口子,那所掩埋著的秘密也將呼之欲出!


    突然,山下傳來陣陣轟鳴地動山搖,火焰熱浪巨翻,還伴隨著馬蹄奔襲呼嗬聲,抽劍排兵布陣仿佛就在眼前,一時……居然……有千軍萬馬的陣勢!


    易雲心頭一驚,自家大人這是意欲何為?


    隻消一時半刻的猶豫,易雲已覺察眼前的氣息已鬆,危險近在咫尺又悄無聲息地離開,身邊一親衛開口“大人,還追嗎?”


    易雲拔刀直指向前,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刻又悄無聲息的追了出去!


    易雲卻靈光一現!那刀,那笑在他眼前不停的交相閃現,突然,腦中咯噔一嘣,最終定格在驛站那張地圖上一出峭壁上,他媽的,他易雲被人利用了!


    易雲啊!易雲,你也有今天。


    所以那些妖豔地反常必有妖,這傾城之美也不是人人都能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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