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塵偷偷瞧著那張臉,想起了幾天前煙花漫天的夜晚,那夕湖岸邊隱約的哭聲。他瞧的出來,姑娘不是夕湖鎮上的富貴人家,尋常的粗衣加上一炷天香也未曾買過。


    元塵心裏盤算,已是這位姑娘連續七日每天傍晚來到桃夕寺,簡單的在神殿拜上一拜神靈。姑娘眼神失魂,麵容憔悴,她到底怎麽了?又是誰?


    或許是察覺到了元塵的目光,餘甘臨走前回首望了元塵一眼,後者立馬收回眼神扭過頭去,裝作忙著給前來拜神祈願的人,分發用來“存塵”的天石。


    吃過晚飯,元塵來到桃夕寺門庭下閑坐偷懶。隱約間他看到前麵夕湖邊坐著一位熟悉的身影。


    元塵瞧了一會才小心翼翼的東瞧瞧西看看的走上前,可還是被姑娘發現了,兩人又見了一麵。


    沉默了一會,元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準備離開,沒想到身後傳來姑娘的聲音,“你是元塵,對吧。”


    元塵回過頭還沒說話,餘甘繼續說道,“在正院讀書時,我聽一個人說起過你。”


    元塵有些疑惑,他並不認識眼前的姑娘,“我?誰呀?”


    “元朗。”餘甘說了一個名字便不說話了。“元朗...”元塵一愣,記憶翻湧,零零散散的往事,伴隨元朗這個形同陌路的名字浮上心頭。


    “原來你認識元朗啊。”元塵記得這個名字,他和元朗自從正堂那件事後,便從形影不離的玩伴變成了互不相見的陌生人。


    元朗與元塵同歲,一起在夕湖鎮正堂念過書,兩家也算沾親帶故。小時候的元塵較為聰慧,在同一輩中遙遙領先,讀文寫字要比同齡人格外得心應手,時常被先生提及表揚。


    相比而下,元朗開竅較晚,在正堂之上稍顯愚笨,字也寫的扭扭歪歪。但這並不妨礙兩個孩童一同讀書,一同玩鬧,整日難舍難分把對方當做最好的朋友。


    但九歲那年,正堂堂試時發生的一件事情,卻讓兩人不歡而散。


    堂試前日,住在桃夕寺的元塵不經意間看到元朗在夕湖邊自言自語,笑的很開心...沒等元塵喊他,元朗便匆匆回家了。


    夕湖鎮正堂內,先生念著各位堂生的堂試結果。元塵胸有成竹,一年一度的堂試,將試卷寫的滿滿當當的他從未失手,都是第一。


    可先生接下帶著怒氣的話語,讓他難以置信,“元塵!今年堂試為什麽一字不寫?下堂後,我要與你父母好生談談。”


    元塵傻了,他坐在那不知所措,直到他聽到一個名字,“元朗,堂試第一。”


    元塵驚醒般看向元朗,後者卻無視了他,元塵那孩童的自尊心突然破碎了。他連忙打斷先生的課堂,起身說這不是他的答卷,“元朗的才是!”


    聽到這番話,先生一臉嚴肅連忙將兩人叫至堂外,仔細對比兩者卷子後,勃然大怒,“真是胡鬧!元塵!一字不寫是自暴自棄,誣蔑他人則是傷人害己,教與你的正教典藏,都喂狗了嗎?”


    不死心的元塵拿過兩者答卷,呆如木雞淚如雨下,一字未寫的那張確實是他的筆跡與名字...可他明明記得自己寫了!怎麽會這樣?


    這件事從夕湖鎮正堂一直鬧到桃夕寺,鐵證如山麵前,元塵依舊堅持是元朗調換了試卷,氣的先生憤然離去。而元朗也沒有多言,隻是一再否定說自己沒有調換。


    於是,兩個孩子就這樣結下仇恨,不再相見,兩家也漸漸疏遠。


    餘甘聽完這個故事,好奇問道“所以到底誰錯了?”,早已看開的元塵答道,“應該是我吧,畢竟上麵字跡真的是我的。”


    “元朗...你最近有他的消息嗎?”


    “從那以後,我娘很少提及過他家。記得他在正院多留了一屆,後來他好像舉家遷去,哪個地方來著?一時想不起來了。”


    兩人身後的桃夕寺傳來天鍾之聲,元塵連女孩的名字也忘了問,“不說了,我得去念經了。”


    剩下餘甘坐在夕湖邊眺望,自顧自說,“杏林,他舉家遷去了杏林。”


    心情好了一些的她慢慢度步回到二叔家,簡單的打了招呼便回房睡覺了。


    天書閣內,元塵漫不經心讀著經書,回憶著小時候。從記事起,桃溪寺便是他的家。元父元母從結緣到成婚,皆是在這裏。


    那時的桃夕寺,香火鼎盛非凡,雖是一處很小的天寺,但由於曇爺爺的存在,促成了很多對良緣佳眷,聲名遠揚。


    當時桃夕寺隻有曇爺爺一位天人,很多百姓都想留在桃夕寺謀上一份差事,但曇爺爺隻留下了元塵一家,大概是因為這對剛成婚的夫妻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


    回想之際,曇爺爺推門而進,“聖一,莫要偷懶。”,元塵連忙拿起經書,裝模作樣的念著。曇花天人盤坐在元塵身旁,“《下天經》中的姻緣推演,學的如何了?”


    元塵一聽嬉皮笑臉,“太難學了,曇爺爺,反正有您在,我給您打下手就行!”,曇花天人輕輕歎了口氣,笑道,“那就慢慢來。人們避禍趨福、求運消災,《下天經》中的任何一門天道,都要悟上一生。”


    “聖一,你要謹記,最難的不是參悟什麽姻緣推演,也不是急功近利另辟蹊徑,最難最重要的是恪守本心。參悟一生又如何?悟與不悟又如何?隻要守住自我便是天人合一,本心在桃夕寺就在。”


    聽不懂的元塵心不在焉,隻能點頭應付。


    “聖一,終有一日,爺爺老了,你的父母也會老去,那時候這桃夕寺就靠你了。”


    “不行不行,我這榆木腦袋,還要跟曇爺爺再學上個幾十年呢。您長命百歲,不對您長生不老,咱們天人與天同壽。”元塵說的曇花天人滿臉笑意。


    “聖一,明日去釣些夕湖的魚吧,曇爺爺想吃了。”曇花天人閉上雙眼,漸漸無聲,“去入寐院歇息吧。”


    元塵輕輕關上天書閣的門,回到入寐院一覺天明,元塵吃過飯便悄悄溜出寺去垂釣,一是釣些曇爺爺最愛吃的魚,二是來外麵透透氣偷偷懶。


    提魚而歸的元塵遠遠便看到桃夕寺門前的嘈雜,“今日怎麽拜神祈願之人如此之多?”


    連寺前的百步石階上都站滿了人,有成雙成對的,有形單影隻的,有剛剛新婚愛慕濃濃的新人,有相伴半生風風雨雨的老人。隻是這些人與往常拜神祈願之人大為不同,神情都是悲傷失落。


    疑惑的元塵擠過人群,一個驚天霹靂在他耳邊炸起,“桃夕寺的曇花天人,得道升天了!”


    成神明白,原來那曇花天人自知命數已盡,才讓元塵出寺釣魚。至於元塵和元朗的往事,成神的感覺告訴他,此事一定與夕湖那隻叫做如願的野魅有關。他沒打斷老者的講述,帶著疑惑繼續聚精會神的聽著。


    餘甘還像往常一樣傍晚來寺裏拜神,她與失魂落魄的元塵擦肩而過,看來那曇花天人的離去,對他影響極大。


    桃夕寺的曇花天人走後,等待元塵的是他所料未及的巨大挫折與困難,他那半吊子姻緣推算的皮毛功夫如何守得住桃夕寺的香火?


    繼承曇花天人傳承的元塵坐在天運人寰塔中,為前來求緣的百姓解惑祈願。


    元塵生疏的對著數本天書翻來翻去,麵對祈願女子所求的姻緣,他支支吾吾,磕磕絆絆的說出自己見解。


    麵對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剛開始那女子還會耐著性子聽,聽到好的地方顏笑眉開,但聽到元塵說道沒什麽好結局的時候,臉色突然一變,問道,“如何解運?”


    元塵連忙又翻了翻書,小聲道,“我不知道,我...還沒學會。”


    “你不會你亂算什麽姻緣!”這讓對方頓時怒了,女子慕名而來,對於這位稚嫩模樣的少年,本就有些懷疑,如今哪有天人推演吉凶禍福卻不知道如何解運?這莫不是在消遣自己!


    旁邊的夕湖鎮婦人對她解釋道,“姑娘,你來晚了!這小家夥剛接上傳承,屁都不懂,之前推演姻緣的天人死了。”


    “死了?”女子起身歎氣,一臉惋惜,“我可是聽聞這間小寺的天人推演姻緣極為準確,專門從天瓷郡趕來。”


    “去別家天寺算算吧,現在這桃夕寺燒個香還行。”婦人壓低聲音,“裏麵坐的那位少年,夕湖鎮都知道,不思進取,玩物喪誌,小時候就學會栽贓陷害。你指望他給你算姻緣,豈不是自尋煩惱。”


    “原來如此!可惜白來一趟。”


    元塵聽著她們一言一語,默默低下頭,若是曇爺爺在,他一定撕爛這婦人的嘴,可如今他不敢言語一聲。因為婦人說的沒錯,他學藝不精,他貪圖玩樂,現在是他辜負了曇爺爺的名聲,致整座桃夕寺於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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